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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2頁)

趙碧琴不答,捂住枯瘦的臉,眼淚順著掌心流到手腕,幾秒鐘之內(nèi),她在心里無數(shù)次地反芻了自己的可憐之處,于是愈想愈傷心,喉頭哽塞,擠不出只言片語,只伸手指指屋內(nèi),示意阮鉞自己看。

阮鉞撩開門簾,推開大門,見到客廳支起一張大圓桌,桌上擺滿下酒菜,阮嵩坐在主位,在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對酌。

說是陌生,其實眼熟得很,阮鉞在那人臉上多掃視了幾個來回,猛地聽到酒盅重重放下的聲音,阮嵩喝得雙臉飛紅,xiong腔里呼哧呼哧,吱哩哇啦高聲喊叫起來:

“x的小兔崽子還知道回來?!”

阮鉞不冷不熱地看了他一眼,把行李箱靠墻放好,環(huán)顧四周,客廳里原先屬于自己的那張折疊床已經(jīng)不知所蹤,屋里亂七八糟的,都是隨便擺放的雜物,一派混亂失序的場面。

阮嵩見兒子竟然不理他,蔑視他的權(quán)威,就更來勁,啪地把筷子投擲出去,大罵道:“x了個xx,出去念了個x大學(xué)翅膀硬了,我看你就是盼著老子死!”

他越罵越上頭:“養(yǎng)不熟的x玩意兒,老子得病是他娘的因為誰?還不是因為養(yǎng)你,你媽?老子倒了八輩子霉這輩子給你們打工,養(yǎng)出兩個白眼狼,把老子害了,他娘的把老子害了,還敢給老子擺臉色,”

阮嵩罵歸罵,也知道兒子現(xiàn)在人高馬大,不敢輕易動手,但只是言語發(fā)泄還不解氣,他一心認(rèn)定是妻子、孩子加重了自己的生活負(fù)擔(dān),是導(dǎo)致自己罹患職業(yè)病的罪魁禍?zhǔn)住W鳛橐粋€“偉大的男人”,竟然就這樣成為了家庭的消耗品,病痛的折磨,憤懣的情感,促使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梆地踹開門,怒氣沖沖地把趙碧琴拖了進(jìn)來。

他也知道,不能打妻子的臉,拳頭全向背部、臀部落,阮鉞阻止不及,趙碧琴挨了兩下,卻一聲不吭,咬著嘴唇承受了,和阮嵩喝酒的男人尷尬地站起來,立在旁邊低著頭,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倒是和趙碧琴如出一轍。

阮鉞沒想到他當(dāng)著外人的面也會突然發(fā)瘋,反應(yīng)過來之后連忙沖上去攔,阮嵩喝了點酒,又使了十成十的力氣,瘋狗一樣纏在妻子身上,拉了幾下沒拉開,又讓趙碧琴挨了好幾下。

阮鉞是真不想管家里的爛事,但也不能看著趙碧琴挨打,他深吸一口氣,一手抓著阮嵩的肩膀,一手按著母親的背,做了一個撕扯的動作,把狗屁膏藥狀的阮嵩從趙碧琴身上撕開,為了讓酒后格外亢奮的爹暫時失去行動力,他看準(zhǔn)了阮嵩的胃部,上手揍了一拳。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打過架,揮拳的動作都生疏了,但打擊的位置還是很有準(zhǔn)頭,阮嵩平時愛喝酒,多少有點胃炎,被成年人用力擊打一下,立刻全身軟倒,一陣翻江倒海的劇痛之后,他嘔的一聲吐了出來。

低眉順眼男這時候“啊呀”了一聲,終于開始慌張,慢慢往邊上挪了幾步,貼著墻,想不聲不響地跑掉,卻被阮鉞一橫身攔住,他驚惶地抬頭,看著這個已經(jīng)長成大人的孩子,忽然有一種被命運的黑影罩住的恐懼。

阮鉞再一次凝視這張臉,捕捉到了一片熟悉的影子——這人他見過,不止一次。

這一回,應(yīng)該是第一次見到這男人“正常裝扮”的樣子,自從他上了初中,學(xué)習(xí)忙起來,阮嵩的“打戲”也就告一段落,之后,那個艷俗的粉裙子“女人”,都只是在噩夢中現(xiàn)身。

夢里,“女人”的妝容是一如既往的嬌艷,雖然骨相里多少帶點男人的粗笨,但青春光華的加持,讓“她”幾乎成為不老不死的夢魘,在時間的洗煉中,以同樣的姿影,反復(fù)觸發(fā)著相似的恐懼,仿佛永遠(yuǎn)不變化,永遠(yuǎn)不消散。

但現(xiàn)在,“她”竟然老了,變得黯淡,發(fā)皺,應(yīng)該已經(jīng)無法再承受阮嵩的一頓抽打,無法在廉價的皮帶下發(fā)出痛苦又歡愉的聲音,只能作為一個失去過廉恥的,再普通不過的中年男人,在年輕人沉沉的目光下無地自容。

阮鉞忽然覺得可笑,怕了那么多年的一個“女鬼”,竟然這時候是在因為自己而感到惶恐嗎?

這么看來,阮嵩還挺長情,也挺可悲,十幾年來,就這一個情人。年輕的時候,只能偷偷摸摸,年紀(jì)大了,得了無法治愈的病,好像忽然看穿了人生的荒誕,開始報復(fù)性地反擊所有外部的秩序、世俗的眼光,這時候就有了膽量,把人帶到家里來,帶到妻子面前,讓妻子在零下三度的室外給他們兩人一碟一碟地?zé)戮撇恕?/p>

阮嵩大概覺得他并沒有做錯什么,沒有對不起誰,他的大半輩子,用健康換來家庭大部分的收入,理所應(yīng)當(dāng)就是家里的皇帝,合該接受老婆孩子三叩九拜的感恩、小心翼翼的侍弄。

但現(xiàn)在,自己的兒子,承了自己生恩和養(yǎng)恩的親兒子,竟敢對自己施與拳腳,這簡直是造反,是大不敬,他趴在地上嘔了一會兒,為自己絕對的權(quán)威被冒犯,被掀翻而激烈地惱羞成怒了。

阮鉞抓住阮嵩的情人,想威脅他,叫他以后不要再出現(xiàn),但與此同時聽到趙碧琴一聲尖叫,阮嵩從斜后方撞過來,嘴邊的嘔吐物還沒拭去,手里攥一把切水果的刀,似乎是誓要拿出為父的最后一點威嚴(yán),來懲罰罔顧人倫的可惡逆子。

趙碧琴喊叫著跑了出去,阮嵩的情人也趁此機會奪路而逃。阮鉞很冷靜,轉(zhuǎn)過身來,正面迎上父親的白刃,穩(wěn)而準(zhǔn)地抓住了他握刀的那只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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