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吸了一口氣:“若是幾月不曾落雨,山中又怎么可能長得出蘑菇,換言之,當(dāng)日讓蜀州百姓撐下去的恐怕并非是真的蘑菇,而是某種長的和蘑菇很像,吃起來味道也很鮮美的東西……”
事到如今曹野已然明白,為何許多蜀州百姓明明不進(jìn)油水卻對肉仙如此癡狂。
這一切的開始,便是十七年前的那場饑荒。
大災(zāi)之中,連官差的馬匹都能被劫去殺來吃,可見當(dāng)時(shí)的百姓早已餓紅了眼,在山中的野草樹皮都被吃干凈后,留給他們的選擇其實(shí)也只有一個。
歲大饑,人相食。
曹野幼時(shí)在書中讀來的這六字,如今想來卻只讓人心驚萬分。
若非到萬不得已,人又怎么會想去吃自己的同胞?
古有百姓析骸而爨,易子而食,圖的也無非是個心理安慰,畢竟,人一旦踏過那條戒律,心智便很容易潰散,或許不久就瘋了。
為了活下去,深陷絕境的饑民們必須要想出辦法,故而,他們才會將人肉想成是山間長出的肉菇,用其相似的外表來麻痹自己,一直到災(zāi)年過去。
然而,人心卻不同于干涸的大地,不會因?yàn)轲嚮倪^去就迅速合攏。那些曾經(jīng)吃過人的蜀州百姓們雖然活了下來,但從今往后,卻是再也沾不了半點(diǎn)葷腥,甚至在他們家中還有戒律,不但老人不能吃肉,新生的孩童也不能,他們?nèi)諒?fù)一日折磨自己,只為了贖清當(dāng)年那一口肉湯的罪過。
恐怕,也正是因?yàn)檫@種畸形的傳統(tǒng),給長生教的興起奠定了基礎(chǔ)。
畢竟,經(jīng)歷過十七年前災(zāi)荒的老人也就算了,要指望家中不知秘辛的后人遵循當(dāng)年定下的戒律,這顯然有違人性。
蜀州百姓也便在此時(shí)想出了一個替代品。
肉仙。
說來諷刺,十七年前,百姓們?yōu)榛钕氯ィ瑢⒀庀氤墒侨庀?,而如今太平盛世,他們?yōu)榱粟H清罪孽,卻又要將肉仙想成是血肉。
因?yàn)槿庀勺涛鄂r美,樣子又與尋常餐桌上能見到的肉食十分接近,故而,在家中后輩實(shí)在嘴饞時(shí),這些遵循戒律的蜀州百姓便會花重金買來肉仙以打牙祭。
久而久之,此事不知怎么流傳了出去,有人也因此知曉了蜀州肉仙的價(jià)值,并想著以此斂財(cái)。
后頭的事情,便不那么難想了。
孔雀臉色難看至極:“肉仙本來就有毒性,身體虛弱之人便更容易中招,而那些人因?yàn)槌D瓿缘们鍦阉?,本就罹患不足之癥,吃了肉仙后一旦中毒便會深陷幻覺……這些人常年不進(jìn)油水,或許日思夜想就是想吃一口肉,若是此時(shí)失了理智,那自然是什么肉都吃了……”
至此,肉仙導(dǎo)致人發(fā)狂的真相已經(jīng)呼之欲出。
只是,蜀州百姓和肉仙的淵源極深,便是時(shí)不時(shí)有人吃肉仙發(fā)狂,當(dāng)?shù)厝艘惨琅f會買肉仙來吃,而此事后被長生教利用,將肉仙美化成了神火將軍仙蛻,自稱得神火真?zhèn)?,壟斷了蜀州的肉仙供?yīng)。
而于那些本就有苦難言的百姓而言,原先肉仙只是替代肉品的不祥之物,如今卻成了能叫人不老不死的無根肉,雖然價(jià)格因此翻了幾番,但至少,他們可以正大光明說自己是信教之人,不用再為當(dāng)年之事百般遮掩了。
南天燭恍然大悟:“也難怪,蜀州百姓這么輕易就相信了長生教的鬼話……畢竟這對他們而言也是一種自我安慰,一旦肉仙成了神物,他們便可說服自己,吃肉仙并不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而是為了長生……”
一旦想通此節(jié),先前隱藏在水面下的脈絡(luò)便變得無比清晰,勾娘道:“那長生教教主先吸引了無數(shù)本就沉迷肉仙的蜀州百姓入教,再以此讓更多人相信,肉仙確實(shí)是無根肉,只是……”
“只是,對于那些后入教的人而言,他們又是憑什么相信肉仙呢?”
曹野早已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先前他去蜀州州署,那徐知州分明不是本地人,但卻和那些蜀州的長生教徒一模一樣……總不會是耳濡目染,也跟著開始不吃葷腥了吧?
不對。
曹野這時(shí)忽想起那日他在花廳,分明徐知州擺出的宴席上就有肉菜,但不知為何,那知州看起來卻依舊是兩頰深凹,面黃肌瘦,看起來對肉仙的狂熱,比起那些蜀州當(dāng)?shù)匕傩沼羞^之而無不及……
就在眾人陷入沉思之際,南天燭忽然說道:“你這么一說我忽然想到,先前在長生教中,教主的肉仙并不是擺放在一處,而且聞起來味道還有些不一樣?!?/p>
此話先前南天燭便說過,但眾人都沒在意,可如今想來,那些后來的教眾根本沒有蜀州百姓當(dāng)?shù)氐慕渎桑秩绾螘θ庀沙砂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