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卿很早很早已經(jīng)就見過顏子衿,那時他化作挑柴的沙彌,正故意接近攜家眷輕裝入京的將軍,那時將軍的小女兒許是坐累了,正掀開側(cè)邊的窗簾,向騎著馬的兄長撒嬌鬧著要下車。
顧見卿沒有瞧見她的樣貌,只瞧見從車窗中伸出的細(xì)小手腕上,金鈴叮當(dāng)作響。
“瞧瞧你是不是還活著,沒想到這么大的火,你竟然逃出來了。”顧見卿收回記憶,他依舊是那樣臉上掛著笑,可此回他的笑卻淺顯地進(jìn)不去眼底。
“倒是多謝你的水囊,不然我也逃不出去?!?/p>
“水囊?”顧見卿說著不由得又笑出聲來,“我放的不是酒嗎?”
見顧見卿事到如今還是這般嘴里翻花,顏子衿卻已經(jīng)無心再與他多說,便移開了話頭道:“你要見我,是想對我說什么?”
“我想,難道不是你想見我,想對我說些什么才對嗎?阿瑤,你是不是舍不得我?!?/p>
顏子衿看著顧見卿,如今她恢復(fù)了記憶,再與他相見時已經(jīng)是不一樣的心境。
其實無論她是燕瑤還是顏子衿,事到如今,兩人之間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說的,只是顏淮說他在牢中忽而提出要見自己,顏子衿便不由得又生出一絲疑惑:“我聽說林知府想本打算放你一馬,可你為什么不答應(yīng)?”
“答應(yīng),”顧見卿覺得有幾分好笑,“我為什么要答應(yīng),阿瑤,我為什么要活下去呢?”
顧見卿走到欄桿前,伸手抓著其中一根柱子,牢房的欄桿比其他地方還要密一些,不過成年人一拳左右的寬度,他湊近些,好透過縫隙看著顏子衿。
“我死了對你來說難道不是好事嗎?”
顧見卿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顏淮身上,顏淮自一開始便默默站在顏子衿身邊不說話,好幾次他語句里故意挑釁,顏淮卻一直不為所動。
目光收回,顧見卿繼續(xù)看向顏子衿,眼里滿是柔情繾綣:“殺父之仇得報,我死了,便無人可證實你在山上發(fā)生的事情,你便能安安穩(wěn)穩(wěn)回去做你的將軍府大小姐。我若是你,怎么會不想著讓對方去死?”
“顧見卿!”顏子衿驀地提高了聲音,不知怎得,聽到顧見卿這般說話,她卻忽而生出一股怒意,直氣得雙眼酸疼。
那晚顧見卿來見她,顏子衿一眼就瞧見他身上的那個東西,她被擄上山時就在大當(dāng)家身上瞧見過,每一次見他都是隨身帶著,想來是大當(dāng)家的貼身之物,后來卻在顧見卿手里,還有顧見卿額上那不深不淺的刀傷,若他們真的沒有這個心,顧見卿哪里還來得及去找自己。
顏子衿只是不明白,她一直沒想明白,為什么所有人都想顧見卿活著,他卻偏偏要選擇去死?
“我爹死了,頭顱掛在城墻上,我叁叔死在你哥哥手里,我二叔當(dāng)晚便自盡了,寨中兄弟死得死傷得傷,是我親手造成的,而你我之間又隔著血海深仇。”顧見卿笑得有些凄涼,“我回不去,也走不了,我什么都沒有了,憑什么不能去死?”
聽到顧見卿這些話,顏子衿因為他這么久的疑慮,這么多的疑問一瞬間茅塞頓開,她總算明白為什么顧見卿會那般反常,明明自己已經(jīng)答應(yīng)與他下山,到最后卻又要回到山上去。
或許曾經(jīng)有那么一瞬間,她是感同身受的。
但顏子衿的父親,顏準(zhǔn)曾經(jīng)與她說過,人啊總得努力活著,無論如何活著最大,若是死了,便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若是死了,便什么都沒有了。”顏子衿握緊了雙拳,身子不由得顫抖,語氣越不由得軟了下去,“明明根本沒有人想讓你去死,你爹、你的叔叔們,他們都沒有,我……我也沒有?!?/p>
“你竟然想讓我活著,為什么?”
“畢竟你在山上護(hù)我是真,你救我一命,我也得還你一命?!?/p>
眼底的一點光瞬間蕩然無存,顧見卿臉上的笑意僵住,他沉默半晌,竟覺得自己笑得極為尷尬,便干巴巴地問道:“你不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