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襄抬頭看了楊過一眼,輕輕搖著頭,道:“謝謝伯伯關(guān)心,我……過幾天可能就會回襄陽去了,我好想念爹爹媽媽,可是我也好想……?!闭f著,忽然流下淚來,雙眼直愣愣的看著楊過,但卻又似神馳遠(yuǎn)方。
楊過不由得要掉下淚來,他忙轉(zhuǎn)頭抑制住自己的情緒。過了一會兒,楊過又小心的道:“前些日子,不才聽到有朋友說起,說楊大俠和他的夫人買舟出海去了?!?/p>
這句話郭襄倒是聽的很清楚,她突然站了起來,急急的問道:“伯伯,你說什么?”
楊過暗嘆一聲,道:“我只是聽說,也不敢確定。江湖上有很多人都在打聽楊大俠的消息,但都找不到,有人說他和夫人已經(jīng)隱居,也有人說他們出海去了。總之,他們大概心愿已了,不愿再在江湖走動了。”
郭襄撲簌簌的又流下一串淚珠,坐回椅上,啜泣道:“大哥哥和龍姐姐不要我這個(gè)妹子了?!?/p>
楊過柔聲的道:“那怎么會呢?他們自是對你關(guān)愛備至,只是他們自有生活天地,……二姑娘得天獨(dú)厚,美貌聰慧,前程一片光明,何須如此依戀?”
郭襄愣愣的看著楊過,口中喃喃的道:“我只想和他們在一起……,我好想……大哥哥……?!?/p>
楊過心情一陣激動,差一點(diǎn)就忍不住要承認(rèn)自己就是她的大哥哥,但這一來豈不是害了她一輩子?他硬起心腸,將沖到喉頭的話吞了回去,只憐愛的看著郭襄。
郭襄雖然雙眼直直的看著楊過,但實(shí)際上對相距不到三尺的楊過影子根本沒有映入她的眼簾。她流了一會淚,慢慢的回轉(zhuǎn)神來,垂著頭道:“對不住伯伯了,我太失態(tài)了?!?/p>
楊過又柔聲道:“二姑娘,你要多保重,楊大俠和楊夫人一定希望二姑娘快快樂樂,……?!?/p>
郭襄低著頭又喃喃的道:“是啊,大哥哥和龍姐姐一定希望我快快樂樂,我一定不能讓大哥哥失望?!?/p>
楊過高興的道:“這就對了!二姑娘,普天之下誰都知道你是楊大俠最鐘愛的小妹子……,你還是回到爸媽身邊……。”
郭襄輕輕的自言自語道:“小妹子,小妹子……?!彼贿呎f,一邊又吃了幾口東西,那顯然是食不知味。
楊過心頭猶似滴血,這個(gè)小郭襄他實(shí)是愛她極深,她剛出世,就由他和小龍女撫育喂食,幾經(jīng)爭奪,歷經(jīng)種種危難,終于將她交還到郭伯母手中。十六年后,風(fēng)陵渡相遇,襄陽為她慶生,她又隨著自己墮入絕情谷,自己和龍兒又在千軍萬馬中將她救下烽火臺,還差一點(diǎn)命喪金輪法王之手,她的一顰一笑,歡樂哀愁,無一不深印在他的心中,這種摯愛怎能輕易磨滅?但這種愛是介于兄妹又似父女之愛,卻絕無兒女之情,但郭襄卻似乎不是這樣,楊過所怕的也是在此,如果她對自己只是基于兄妹或父女之情的依戀,他早已將她留在身邊疼她,那舍得這樣對面相逢卻又要裝作陌路之人。他靜靜的看著郭襄,希望她多吃一點(diǎn)東西,卻又不敢催她。
過了好一會兒,郭襄精神轉(zhuǎn)好,忽然似乎現(xiàn)在才看到楊過,她嫣然笑道:“木伯伯,謝謝你跟我講這么多話,也謝謝你轉(zhuǎn)給我那篇功訣,你以后要是遇見那位前輩,一定要幫我謝謝他噢?!?/p>
楊過點(diǎn)著頭道:“我會的。二姑娘要好好修練那篇功訣,不要辜負(fù)了那位朋友的心意,也希望二姑娘早日回家,不要讓爸媽耽心?!?/p>
郭襄心情轉(zhuǎn)好,嬌聲道:“謝謝你了,要是伯伯到襄陽來,記得要來看我。”
楊過恨不得抱著她,在她蒼白卻又嬌艷的臉頰上親一下,但還是忍住了。他站起身子,笑道:“我這就趕路去了。要我去襄陽看你,你自己可要在襄陽才好?!?/p>
郭襄格格笑了幾聲,象是很高興,但沒有承諾她幾時(shí)要回襄陽。楊過塞了一張銀票給店家,又向店家交待為郭襄準(zhǔn)備一些可以隨身攜帶的干糧等物,然后才向郭襄揮揮手,大袖一拂,大步走出了店門,往來路而去。
郭襄目送他離去,忽然覺得這個(gè)背影好熟,她張口叫了一聲:“大……!”但又立刻伸手捂住了口,心想大哥哥缺了一條右臂,這人卻是雙臂齊全,剛才他又是用右手遞給自己那枚竹筒,那當(dāng)然不是大哥哥了。她張口結(jié)舌的愣在那里,眼中卻又不自覺的流下淚來,待得想起要再細(xì)看,但等她沖出門口時(shí),卻那里還有楊過的影子。
楊過給她的那篇功訣,她終是沒看。一直過了十年,郭襄的年齡已長,心境也慢慢平靜,她的隨身行囊因?yàn)檫^于陳舊,有一晚在旅邸之中,她在換新的革囊時(shí)才發(fā)現(xiàn)那枚塞在最底下的竹筒,她想起了在嵩山道上遇見一位木伯伯的事,這才又打開竹筒細(xì)細(xì)看那篇功訣。
這時(shí)她的功力日深,見識日廣,楊過寫的功訣又是極盡淺顯,郭襄從頭看罷,悚然而驚,這竟是一篇曠古絕今的武功心法,但這又是那一位武林前輩傳給她的呢?以她的身世,父為當(dāng)今武功絕頂?shù)拇髠b,母親是女中豪杰,在女子之中的武功也可說無出其右,外公又是桃花島主,更不要說像老頑童、一燈大師這些世外高人,他們都是視她如己出,只要她肯學(xué),任那一個(gè)人都會竭盡所能的傾囊相授,而這位前輩明知她有這樣顯赫的武林世家背景,竟還會傳給她這樣一篇功訣,這又是誰呢?他的武功豈不又在這些人之上?這究竟是誰?
她忽然想起了楊過,莫非是大哥哥?已漸漸平靜的心情又起了漣漪,不由得全身一陣燥熱,紅霞滿頰。
她把布巾從頭到尾逐字細(xì)看,但她以前沒見過楊過的筆跡,只覺得每個(gè)字寫得極是用心,但又看出是在匆忙中所寫,而這幅布巾也覺面熟,她仔細(xì)回想,才發(fā)現(xiàn)這布巾與那位木伯伯的衣服相同,而依稀記得那家小店的柜臺上還擺著一付筆硯,當(dāng)時(shí)展讀時(shí)墨跡猶新,莫不是那位木伯伯在那家小店臨時(shí)所寫?那么這位木伯伯是誰呢?她又想起木伯伯離去時(shí)的背影,那活脫脫就是大哥哥的背影,但那人卻又是雙手無缺。她又努力回憶木伯伯講話的神情和語氣、聲音,腦海中也浮起了他那無限關(guān)愛的眼神,她突然驚的跳了起來,他……他……就是大哥哥!
對!一定是大哥哥!當(dāng)今天下除了爹娘之外,寵愛關(guān)懷自己的人雖多,但絕不象那人這樣的深切,也唯有大哥哥才有這樣的武功心法,而這心法似九陰真經(jīng),卻比九陰真經(jīng)更為高深,他是擷眾家之長融為一家,又殷殷叮囑自己好好修練,將來可以在武林中自成一派,卻不料自己全不當(dāng)一回事,竟在時(shí)隔十年之后,才在無意中翻了出來,辜負(fù)了他的一片心意。
郭襄哭了出來,她已確定那位木伯伯就是楊過,但唯一不解的是大哥哥怎會有了右臂。是義肢嗎?很有可能,可是義肢會那么逼真嗎?
她又從頭回想那日的經(jīng)過,那人顯然是早在那里等她的,他的雙手細(xì)膩修長,與他臉上的膚色并不相襯,??!那是抹了灰土,看來老氣了很多,自己才會叫他木伯伯?!澳尽保遣皇菞钭值钠鴨??木高?啊呀!大哥哥以前就曾跟人家說他姓楊名高啊!
到此,郭襄再無懷疑,嵩山道上遇見的那人確是楊過。她心搖神馳,魂魄蕩漾,嵩山道上小店的情景一幕幕的重現(xiàn)在眼前。記得自己曾說大哥哥和龍姐姐不要她這個(gè)妹子了,那人說:“那怎么會呢?他們自是對你關(guān)愛備至,只是他們自有生活天地……?!庇终f:“他們大概心愿已了,不愿再在江湖走動了。”這完全是大哥哥的口氣。
郭襄淚眼迷蒙,一絲絲,一滴滴,那日楊過說的一字一句,她全都想了起來。
那人說,楊大俠和楊夫人可能買舟出海,但又說不能確定。那么大哥哥和龍姐姐一定有遠(yuǎn)離中原的出海打算,這也與他曾說過的國事難為乘槎于海的話相符,這十年來再無楊過和小龍女的音訊,莫非他們真的渡洋出海去了?
郭襄在江湖上已飄泊十年,心智已經(jīng)成熟,她思前想后,知道自己與楊過的緣份僅止于此,否則自己日思暮想,魂夢之間仍翩然相隨的大哥哥怎會當(dāng)面不識?他這樣殷殷叮囑,自己怎會在十年之間都未曾受到感應(yīng)?如果在嵩山道上當(dāng)面認(rèn)出大哥哥,他又怎會離自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