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不發(fā)的段忠云卻此時出聲反駁,“這件事一定不會是他做的。我了解他,他決不會鼓動學(xué)生去工廠上班?!?/p>
段乘問:“爸,為什么這么說?”
“好多年前,林書記,那會兒他還是個毛頭小子,城里來的大學(xué)生,白凈凈的,說話文縐縐的,我們都管他叫‘林秀才’?!?/p>
煙袋鍋里的火光在暮色中忽明忽暗,像是遙遠(yuǎn)記憶里的信號燈。段老根用煙桿指了指遠(yuǎn)處的山坡:“那年暴雨,老書記就是在那兒沒的。林耀那孩子,親眼看著老書記被水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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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的那個夏天,暴雨預(yù)警已經(jīng)連續(xù)發(fā)布了三天。
林耀跟在老書記李德全身后,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的山路上。他的白襯衫早已被汗水和雨水浸透,褲腿上沾滿了泥漿。
作為剛來村里不到三個月的大學(xué)生村官,他第一次見識到山區(qū)暴雨的可怕。
“小林啊,再檢查一遍東頭那幾戶,特別是王婆子家,她耳朵背,別漏了通知。”老書記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聲音沙啞卻沉穩(wěn)。
林耀點點頭,心里卻有些不以為然。三天來,他們已經(jīng)組織了三次轉(zhuǎn)移,可預(yù)想中的山洪并沒有來。不少村民開始抱怨,說村干部小題大做。
“書記,氣象局這次預(yù)報準(zhǔn)不準(zhǔn)???再這么折騰下去,村民該有意見了。”林耀忍不住問道。
老書記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雨水順著他的斗笠邊緣滴落,打在那張被山風(fēng)吹得黝黑的臉上。他比林耀矮半個頭,可那雙眼睛卻讓林耀不敢直視。
“小林,你記住,”老書記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釘,“咱們當(dāng)村干部的,寧可聽罵聲,不能聽哭聲。老百姓的命,開不得半點玩笑。”
林耀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他想起大學(xué)里教授的訓(xùn)導(dǎo):“基層工作不需要花架子,要的是實實在在為百姓著想?!蹦菚r他只覺得是老生常談,此刻卻如醍醐灌頂。
兩人分頭行動。林耀挨家挨戶敲門確認(rèn),走到村東頭時,天色已經(jīng)暗得像鍋底。突然,一聲悶雷在頭頂炸響,接著是連成一片的嘩啦聲——不是雨聲,而是山石滾落的聲音。
”不好!”
林耀心頭一緊,拔腿就往王婆子家跑。老人家的土坯房孤零零地立在山腳,是最危險的位置。
剛跑到半路,他就看見老書記背著王婆子從屋里沖出來。就在這一刻,一道閃電劈開夜空,林耀看清了山坡上洶涌而下的泥流。
“跑!往高處跑!”老書記嘶吼著,把老人往林耀懷里一塞,“帶王婆去祠堂!快!”
”書記你呢?”林耀接過老人,感覺雙腿像灌了鉛。
“我去看看還有沒有人!”老書記轉(zhuǎn)身就要往危險區(qū)域沖。
林耀一把拉住他:“太危險了!水已經(jīng)下來了!”
老書記甩開他的手,眼神堅定得像山里的老松:“我是書記,這是我的責(zé)任!”說完,頭也不回地沖進(jìn)了雨幕中。
林耀背著王婆子拼命往祠堂跑,身后傳來轟隆巨響。他不敢回頭,卻能感覺到地面在震動,仿佛整座山都在崩塌。
祠堂里擠滿了轉(zhuǎn)移來的村民。林耀剛把王婆子安頓好,就聽見外面有人尖叫:“不好了!老書記被水沖走了!”
林耀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沖出祠堂,只見原本村東頭的位置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汪洋,渾濁的水流裹脅著樹枝、家具,甚至整堵土墻奔騰而下。
幾個村民指著下游方向哭喊:“在那兒!老書記卡在樹杈上了!”
林耀二話不說抓起一根麻繩就往河邊跑。河水暴漲,湍急的水流中,他隱約看見老書記的身影在一棵倒下的槐樹旁時隱時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