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蛋!看招!”二丫猛地直起身,胳膊掄得像小風車。雪球劃破寒霧,“啪”地砸在老槐樹粗糙的樹樁上,雪沫子濺了鐵蛋一褲腿。他正貓在磨盤后搓雪球,狗皮帽檐上的雪沫子順著帽繩往下掉,聞言從磨盤后探出頭,鼻尖凍得發(fā)亮:“敢偷襲?看我的!”
話音未落,三四個雪球已呼嘯著飛來,有的砸在磨盤上迸成雪霧,有的擦著他的耳朵掠過。鐵蛋趕緊縮回頭,后背抵著冰涼的磨盤,聽見對面?zhèn)鱽泶似鸨朔男︳[聲。
曬谷場的石碾子成了天然屏障,孩子們分作兩撥,隔著碾盤投擲。夕陽的金輝斜斜地淌下來,給飛旋的雪球鍍上層暖光,有的在半空相撞,炸開的雪霧里竟飄著細碎的金粉。
不知誰的雪球歪打正著,砸中了曬谷場邊的雪人。那雪人是今早堆的,戴著破草帽,插著根胡蘿卜當鼻子,此刻被砸得晃了晃,胡蘿卜鼻子骨碌碌滾到小滿腳邊。
“停戰(zhàn)!停戰(zhàn)!”小滿突然舉著凍僵的手跳起來,棉鞋里早灌滿了雪,踩在地上咯吱響。
“我鞋里進雪了,化成水涼透了!”
她單腳跳著去解鞋帶,棉鞋的帶子被凍得發(fā)硬,怎么也解不開,身子一歪,“噗通”坐進雪堆里。蓬松的雪灌進她的棉襖領(lǐng),引得她“嘶嘶”吸著涼氣,卻逗得其他孩子笑作一團。
白花花的呵氣在暮色里交織成網(wǎng),混著遠處飄來的烤紅薯香——那香氣裹著炭火的暖,混著新雪的清冽,把這場冬日游戲釀得愈發(fā)香甜。
鐵蛋趁亂滾了個最大的雪球,正想偷襲,卻見二丫舉著半截凍紅的手指喊:“我媽叫吃飯了!明早還在這兒集合!”
孩子們頓時作鳥獸散,棉鞋踩在雪地上的咯吱聲、互相叮囑的叫嚷聲,漸漸融進炊煙裊裊的暮色里。
只有那棵老槐樹還站在原地,枝椏上積著厚雪,樹樁邊散落著幾個沒扔完的雪球,在漸暗的天光里,像一顆顆凍住的星星。
“段乘哥!”丫蛋看見他,突然停住腳步,凍得通紅的小手往嘴里呵著氣,“鳳歲春姐咋沒來?她去年說要教我們疊紙船的?!?/p>
段乘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回家過年了?!倍纬硕紫律恚瑤脱镜芭牡纛^上的雪,“過幾天就來?!?/p>
“真的?”柱子舉著雪球湊過來,鼻尖凍得通紅,“那讓她給我們帶城里的糖果唄?”
“少不了你們的。”段乘笑著揉了揉柱子的頭發(fā),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撓了一下,癢癢的。
“想啥呢?”周澤不知何時站在身后,手里攥著個滾圓的雪球,“一提鳳歲春,魂都飛了?!?/p>
段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胡說八道啥。”他往堂屋走,卻被周澤拽住胳膊。
周澤把雪球塞進段乘手里,“承認吧,你就是想她了?!?/p>
段乘的手被雪球凍得發(fā)麻,臉上卻燒得厲害。他把雪球往地上一扔,沒好氣地說:“你咋不過年不回家?賴我這?!?/p>
周澤低頭踢著腳下的雪,半晌才含糊地說:“不想回?!彼痤^,臉上又掛著那副滿不在乎的笑,“家里冷冰冰的,哪有這兒熱鬧?!?/p>
他不愿意多說,段乘也沒有多問,只是沒來由地踹了他一腳。
堂屋里傳來何溪的喊叫聲,催他們進屋吃餃子。段乘掐滅煙頭,轉(zhuǎn)身時看見周澤正彎腰滾雪球,背影在雪地里顯得孤零零的。
“走了,吃餃子。”段乘推了他一把,“我媽包了你愛吃的酸菜餡?!?/p>
周澤“嗯”了一聲,抓起滾好的雪球往柱子身上砸去,引得一陣尖叫。段乘望著漫天飛雪,忽然覺得這雪下得真好,把山路蓋得嚴嚴實實,仿佛能把所有煩心事都埋起來。
他想起鳳歲春臨走前的模樣。
她說:“段乘,明年見。”風把她的聲音吹得輕飄飄的,像片雪花落進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