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個身影在春桃的攙扶下,蹣跚地走進了后院。
那是一個衣衫雖然陳舊但已洗得干干凈凈的老者,背佝僂著,滿臉的溝壑像是被歲月刻下的地圖。
他的眼神不再是街邊乞丐的麻木與空洞,反而透著一種近乎澄澈的清明。
老者不敢抬頭看那搖椅上的人,只是在距離十步遠的地方,便掙開了春桃的手,顫巍巍地跪了下去。
沒有聲音,只有額頭與青石板碰撞的悶響。
一下,兩下,三下。
每一次都無比實在。
田野微微皺眉,這動靜,比剛才的蟬鳴還煩人。
磕完頭,老者依舊跪伏在地,沒有起身,也沒有說話,仿佛在等待著什么審判。
“說吧,什么愿望?!?/p>
春桃走到老者身邊,輕聲轉(zhuǎn)達著田野的不耐煩。
老者渾身一顫,渾濁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他沒有抬頭,只是對著搖椅的方向,聲音沙啞地開了口。
“小老兒……不求富貴,不求長生。這十兩銀子,已是天大的恩賜,讓小老兒死前……能像個人一樣?!?/p>
他的聲音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里擠出來的。
“小老兒年輕時,家里窮,又趕上災(zāi)年,實在活不下去了……就把剛滿六歲的女兒,賣給了一個路過的商隊,換了三斗糙米……”
院子里很靜,只有老者壓抑著嗚咽的敘述聲。
“那商人說,是帶去京城的大戶人家當(dāng)丫鬟,吃得飽穿得暖,總比跟著我餓死強。我信了……我只能信?!?/p>
“我跟她說,爹很快就去京城掙大錢,去接她回家??晌摇莻€廢物?!?/p>
“幾十年了,我找了幾十年,從長安到洛陽,又從洛陽到京城,錢花光了,人也廢了,最后只能在長安城里乞討等死?!?/p>
“我沒臉去見她,就算見到了,又能怎樣呢?我這個當(dāng)?shù)?,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
老者說到這里,泣不成聲,瘦削的肩膀劇烈地抖動著。
“先生賜我新生,讓小老兒有了尊嚴。小老兒……不敢奢求找到女兒了,也不配再見她。只是……只是怕我死了以后,這世上就再也沒人記得她了?!?/p>
他抬起頭,滿是淚痕的臉上,是一種近乎哀求的虔誠。
“小老兒斗膽,懇請先生……就當(dāng)聽了一個故事。若有朝一日,先生您神游天外,路過京城,萬一,萬一能碰到一個叫‘囡囡’的姑娘,她今年應(yīng)該四十有六了,右邊眉角有顆小小的紅痣……”
“請您……心里知道,她爹到死都念著她,對不住她……”
“小老兒,此生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