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全硬著頭皮道:“是……確是。不知這孩子可是犯了什么事?兩位大人又是哪里衙門來的?”
那士兵并不答,只問道:“今日可是府上大公子落水,這小侍從出來買藥?”
張九全咬牙道:“小碟!”怎么什么都往外說!
沈榶卻因初來乍到,并不認得這小碗的叔父。他憂心內院里那具屬于自己、還發(fā)著燒的身體,更沒心情在這里跟他們打機鋒,有些煩了,便道:“我們甘霖院派了幾次人來,求外頭的管事老爺們就算先請一位民間大夫給看看也好??墒聦嵣喜]有人把我們大公子的命放在心上。好的,你們不放在心上,我們自己放心上。如今我千辛萬苦買了藥來,管事不答兩位軍爺的話,拖著不讓我入府,是在等我們公子的病情惡化嗎?”
張九全大驚失色:“你在胡說些什么!今日伯爺和柳姨娘不在府里,其他姨娘又沒有吩咐,我們身為下人,怎么敢自作主張呢?”
沈榶冷冷一笑:“可笑極了,這又不是旁的閑事。人命關天的大事,難道請了大夫來,伯爺會因為你們救治了他的長子而訓斥你們嗎?賞你們還來不及吧?!鄙驑y做略一思索狀,又笑了一聲:“哦,怕是確實會有人因為你們救活了我們公子而心生不快——你們是怕柳姨娘不樂意救活我們公子吧?說不得今日我們公子落水就是……唔唔唔唔!”
張九全捂著沈榶的嘴,尷尬的朝兩位士兵笑了笑:“兩位軍爺,今日府里確實出了些事,這孩子怕是著急,有些瘋魔了。剛才那些話,還請兩位軍爺千萬不要說出去?!?/p>
兩個士兵對視了一眼,也沒答應,只向張九全叮囑了一遍全城戒嚴的事兒,又詢問了福昌伯的去向,便離開了。
張九全這才松開沈榶:“祖宗,這樣的話你怎么敢隨便說,還當著外人!”那兩個軍士若是嘴碎,過兩日伯府的閑話就要傳得到處都是了!到時候被御史參上一本,就算伯爺身上沒差事,怕是也要被圣上申飭乃至罰俸。府里本就大不如前了……
沈榶挑眉道:“我難道說的不是實話?”
張九全一陣無語。就是因為說的可能是實話,才危險啊!張九全看了看沈榶,他自己侄兒小碗也在甘霖院做事,知道小碟平日里最是個實心眼、笨嘴拙舌的老實孩子,如今一張口卻像是在下刀子,剮得人渾身疼!
他心中只道是大公子確實病得厲害,把老實人也給逼急眼了,再不敢說別的刺激他,麻溜地將沈榶送了回去。
在張九全的掩護下,沈榶已經盡量低調的回了甘霖院,卻還是被有心之人察覺了。
甘霖院中因為沈榶的回歸,此刻已經一掃之前的陰霾。盞兒振作了精神,麻利的吩咐細心的小丫鬟去熬藥,又拿了沈榶買回來的烈酒給大公子擦身子。
沈榶把那鐲子又還給了她:“沒用上,外頭的藥并不貴,這一些加起來才十幾兩,還有點剩余?!?/p>
盞兒看著剩下的銀錢發(fā)愣,她們一直生活在府里,被賣進來的偶爾還能請假回家看看,但次數也不能多了,一年至多一次。而她們這些家生子,幾乎沒有出過府,更不知道在外面,錢竟然這么值錢。
往日府里請一次太醫(yī),單看診的車馬費就要打賞好幾兩銀子。太醫(yī)開了方子去公中拿藥,總是推三又阻四。
去年秋天公子和伯爺都有些咳嗽,太醫(yī)開了方子說要些川貝枇杷。柳姨娘卻說藥價昂貴,幾百兩銀子才淘換來一點點,要先緊著伯爺,做子女的怎能和父親搶藥?
拖了好些日子,才給了些碎渣。然而公子被耽誤了許久,竟像落下了病根,天一涼就會咳嗽。
盞兒只以為看病抓藥都很貴,原來竟十幾兩銀子就能活人……從前公子的身體也不是一直這么虛弱的,都是一次次拖成了這樣!夫人給公子留下了幾十萬兩的嫁妝,在家里卻過著這樣的苦日子!
眼見她又想掉眼淚,沈榶連忙安慰道:“我今日出去,覺得外面也不如何嚇人。是我們從前沒出去過,才心里發(fā)怯?;仡^我們將那幾個狗洞挖大一點,把路都打通了,就能經常出去。日后需要什么,咱們自己去買就是了,再用不著求人,公子的身體一定會好起來的。”
盞兒吸了吸鼻子,握住沈榶的手:“好小碟,今日真是多虧了你了!”
他們倆說完了話,就進里間去看大公子。這會兒人竟然已經醒了,睜著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床頂的帳子,任由小碗給他擦著身子。盞兒小聲道:“你走不久公子就醒了,這次倒是沒罵人,也沒問我是誰,只呆呆的躺著……你說,”她又想哭了,“公子是不是……燒壞了呀?”
府里有個家生子,就是小時候發(fā)熱燒壞了腦子。生活能自理,但人卻是個呆的,十幾歲了也不能做事,還會流口水。老子娘求爺爺告奶奶在外院謀了個掃灑的差事,主子平日里看不見,但好歹能養(yǎng)活自己。
這人和盞兒、小碟他們是一輩的,都知道情況。因此盞兒十分憂心。
床上躺著的人:“……”
沈榶眼尖,看見床上的人嘴唇因為盞兒的話蠕動了好幾下,似乎是想口吐芬芳,但最終沒言語,便知他并沒有燒傻,心里也很是松了一口氣:這可是他的身體,要是燒傻了,以后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