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娘本是無所謂沈易安來不來她屋里,只不過是送份點心走下流程罷了——這些年,她也早歇了情情愛愛的心。再說她一個丫鬟出身,做到姨娘也頂天了,還能扶正不成?她可沒柳玉拂那般癡心妄想。守著自己的那點子份例關(guān)起門來過日子,倒也快活。
只是她有個女兒,如今也到了要尋摸親事的年紀。但因為柳玉拂的緣故,連大公子的親事尚且都耽誤了,何況她的女兒?因此很是焦急,也恨透了造成這一局面的柳玉拂。
如今聽說沈易安竟要來她的院子,自認為是個希望,連忙讓下人去打點廚房,又吩咐女兒晚些過來。
沈易安果然一早前來,卻并不怎么動筷子——他還預(yù)備著從這里離開,再去陪柳玉拂吃早飯呢。只問梅姨娘府里有哪些忠實厚道的丫鬟得用:梅姨娘是家生丫鬟出身,自有她的路子。
梅姨娘果然有她自己的路子:昨晚上沈易安和柳玉拂鬧了些別扭,她天未亮就知曉了。因此心知是要給柳玉拂挑幾個得用的丫鬟,頂了那碧桃。梅姨娘深恨柳玉拂耽誤自己女兒,從小一起長大,她也算十分了解沈易安,此時笑了笑便道:“伯爺問我,我又哪里知道呢?我這些年竟什么事也不過問,只守著橋兒過日子,新一茬兒的小孩子都不曾留心呢。不過,我倒可以給伯爺薦一個人。”
她見沈易安也不吃菜,便奉上一盞茶來:“從前咱們屋里的周媽媽,如今她兒子外放去了桐州。周媽媽嫌路途遙遠、舟車勞頓沒有跟去,留在了京中家里,如今悶得發(fā)慌。前些日子還給我來信,問我去不去她府上玩骨牌,我還想著什么時候稟了伯爺過去坐坐。周媽媽常常和我說起想念伯爺,想念咱們院子里的人,她又是個慣會調(diào)教小丫鬟的。伯爺若覺得咱們府里的丫鬟不好,不如送幾個過去讓周媽媽調(diào)教,她手底下出來的人您最知道,沒有不好用的?!?/p>
沈易安聽她提起周媽媽,卻是一愣。這周媽媽原是沈易安的乳母,原本感情也十分好。這時代因乳母照顧的時間比親生母親還要長,常有和乳母情同親母子的。
周媽媽雖是府里的家生子,卻嫁了外面的百姓,生的兒子是良民。她自沈易安成婚之后便出府榮養(yǎng),生的兒子也爭氣,竟是個讀書的苗子。后經(jīng)科舉考試,中得同進士,又請托福昌伯府打點運作,謀了個好去處做縣令。
十幾年下來官升知府,周媽媽也因兒子得封恭人誥命,如今也當?shù)闷鹨宦暲咸恕?/p>
這位知府大人自然是和福昌伯府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而福昌伯府這一輩無人出仕,有個人在朝中說得上話也是件好事。本是兩頭受益,卻因早年沈易安與柳玉拂胡來,周媽媽勸誡了幾句反惹了沈易安不喜,鬧得母子兩個離了心,竟也有三四年沒來往了。
這其中自然也有柳玉拂從中做手腳:每每沈易安想起周媽媽,她便將話頭引到其他地方去。又將周媽媽送來的點心、針線瞞下,一來二回的拖久了時間,沈易安真漸漸忘記了。
梅姨娘失寵這些年,冷眼看著,倒比年輕時更將沈易安琢磨透了,知道他非常吃軟,于是勸道:“周媽媽一直都很思念伯爺,只是怕伯爺還在生她的氣,私底下哭了好幾回。她是長輩,臉上難免過不去。如今借著這個機會,伯爺略哄一哄,母子團圓豈不和美?”
沈易安低頭不語。原本只是調(diào)幾個得用的丫鬟,讓掌中饋的人分派便是。但沈易安之所以私下來找梅姨娘,就是知道長子與柳玉拂不睦。雖然昨日李洵假惺惺說了幾句柳玉拂的好話,他也不至于就這么信了。如今若是和乳母討要,與這府里哪一方勢力都不相干……倒也合適。
又聽得乳母因思念他而哭了,心中更是酸軟一片。
見他沒有反駁,低頭吃茶,梅姨娘便知道這事兒成了大約八九分了。也不再多說,只含笑看著他。
沈易安吃了一口茶,只覺得沁香清甜,還隱隱有梅花香氣,低頭看杯子里,果然漂浮著一些腌漬過的梅花瓣,一時憶起少年往事來:“許久沒有嘗到你做的蜜漬梅花?!泵坊ㄒ匝┧葆j釀,以蜜漬之,薦酒煎茶都是好味,是梅姨娘的獨門手藝。
梅姨娘抿唇一笑,卻并不和他敘舊情,恰好此時女兒沈橋來了,便拉著女兒和沈易安說了會兒話。沈易安看到這個許久不見的女兒如今也生得亭亭玉立了,更添感慨,口中梅香尚存,心中難得生起一絲愧疚與悔恨。
他固然不后悔和柳玉拂的種種,但耽誤了兒女的婚事又累得府中落到今天的地步,還是不禁對自己國過往的判斷產(chǎn)生了一絲懷疑。此刻只暗暗下定決心,總要想個法子,將兒女們的婚事處置妥當了。
……
沈榶睡到天光大亮才醒來。他這幾日勞心又勞力,晚上也睡不踏實,只覺得渾身疲憊的很呢。背也酸痛,好像是被什么東西硌著了。
睜眼看去,身下竟然是一條手臂,而他兩手還抱著一人的腰。目光上移,李洵正無奈地看著他,旁邊竟還站著拿著擦臉巾的小碗,正用不贊同的神色看著他。
沈榶默默、默默地擁著被子坐起身。
李洵都服了,這小哥兒睡姿可真差呀。在床上打一套拳也不過如此了,李洵甚至懷疑他舍棄了小榻要到床上來,是那小榻太窄施展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