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寧想起昨日沈昱與自己道的官場晦深,好心提醒,“你就不怕常富國如你說的那般,心中傲慢,未將你的苦心看出,甚至有可能轉性子,到了你的敵黨,做了貪官?”
沈昱回頭瞧了衙門前的望柱,上有常富國親自刻下的八個大字“慎勤當正,通達民情”時,面上帶著沉著與孤傲,“師妹,你記得師傅教過我們,若有人棋藝在你之上,那我們入棋當險,險才能制勝。他本就無路,我也不打算給他辟出一條路,若他真的足夠聰明,會靠自己重回京城。真到了關鍵時候,他心中志向能不能引領他做正確的選擇,全憑他自己的意志。但我相信,當年的《治國論》不會蒙塵,揮斥方遒的少年郎也該在沉淀后,重書理想?!?/p>
方寧觀察著沈昱,總覺得他話中還藏著更深一層含義,疑惑道:“馬洧一地,位處西北,除了常來往關西與河西兩道的提舉常平司外,常富國接觸不到任何能將他向上舉薦之人。我記得那提舉常平司是蔣太師的人,而且與你最是不對付,更是個貪得無厭之輩。你是想讓常富國打入敵營,收集他的罪證?”
方寧推敲著聲音越發(fā)微小,對沈昱越是側目而視,暗暗慚愧真是太小瞧這個師兄了,看似人畜無害,實則官場玩的賊溜。
想罷,她撤出一步,朝著沈昱一鞠躬,“師兄,這一路上,師妹我多有得罪。你念在我年幼不懂事,日后可別給我小鞋穿?!?/p>
沈昱有時覺得方寧冷靜得不食人間煙火,又有時候覺得方寧審時度勢,實在適合當朝為官,故作姿態(tài)道:“若本官想拿你是問,你的腦袋還會在頭上安穩(wěn)呆著?你想多了啊師妹,我們是好友是同門是親人。”
方寧憨憨笑意浸滿眼底,穩(wěn)了穩(wěn)脖子上的頭顱,佯裝正經道:“既然如此,沈大人可不能害我九族啦,不然連累了你自己。我們黃泉路上不孤單?!?/p>
“少貧,該走了?!鄙蜿劈c了下方寧的鼻尖,看向一直在等待二人的李昶,正色提醒。
方寧對李昶關心道:“你傷勢若是不重,我給你另擇一匹馬,一道同行?”
李昶咳了幾聲,露出自己被打到脫力的手,眼巴巴的委屈道:“姐姐,我恐怕握不住韁繩。能和您乘一匹馬嗎?我保證不會添亂的?!?/p>
方寧見傷口確實不小,一短嘆,估摸著跟在自己身后,也能早些達到負荊村,剛想點頭答應,就聽沈昱開口:
“男女有別,況且李昶雖年歲不大,但也到了可以擇婚的歲數(shù),對你二人名譽都不好,讓李昶坐我的馬吧?!?/p>
說罷,沈昱牽著馬到李昶身邊,做了一副請的姿態(tài)。
李昶愣了一瞬,有點不情愿的答應了一聲,然剛剛邁上馬鐙,又轉身拉著方寧的衣角,怯生生道:“馬洧到負荊村山路崎嶇,姐姐騎馬務必小心,一路莫回頭,若摔傷了不好。我與哥哥兩人一匹,行路會慢些,姐姐莫心急?!?/p>
“不會有事,我?guī)熜蛛m武功差些,但馬術算是一頂一的。”方寧本想借此上馬,先行一步,轉念一想,山路難行,何況沈昱與李昶體重過大,對行路的馬也是挑戰(zhàn),干脆道:“算了,你還是同我一起吧?!?/p>
于是,她將李昶往自己身后一拋,待穩(wěn)穩(wěn)坐下,鞭彎如月,一鞭落下,疾馳數(shù)里。
沈昱在身后吃癟,看著二人身形遠去,品味著方才李昶的神色與話語,嘖嘖的感慨道:“這若是個女子,入了后宮,大宋豈不危矣?!?/p>
方寧一路未語,只同沈昱跟著李昶的指引一路疾馳,從赫赫日光走到黃昏西斜,亂云渡飛,終算是跟著李昶的指引,趕到了目的地。
一座通天的高山映入方寧、沈昱的眼簾。
山峰聳立,在積蓄的云海里,不見影蹤,只有一處山壁被鑿開,用木頭板做出橋梁。
山壁的右邊,是一塊破爛木排,潦草寫著的“負荊村”三字。
她低頭瞧了眼所謂橋梁之下,是萬丈深淵,細聽似有水流之聲,伴隨著鳥鳴與山風,聽不真切,如遠古幽冥的夢曲,讓人足底生寒。
“馬是過不去了。剩下的路只能棄馬前行。”方寧率先下馬,剛想去扶身后的李昶,就見他額頭已是密密汗珠,而胳膊上幾道血滴順著衣袖劃出,還有大片已經干涸的血跡,在后背開出朵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