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2頁）

唐公望這一輩子只有鐘氏一個女人，兩人生了兩兒兩女，經(jīng)常吵吵鬧鬧，唐公望被氣急了，直言和鐘氏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只是再如何吵，晚上是必要一起睡的。

唐公望被鐘氏嘲諷的氣結(jié)，悶悶回了一句就不說話了。

在朝堂上縱橫捭闔，在署衙里辯倒群雄的人物，在自己妻子面前，也只能受氣閉嘴。

鐘氏躺了回去，蓋上薄被，用腳踢了踢唐公望：“今兒到底什么事，讓你這么煩心？不是已經(jīng)不管朝堂上那堆狗屁倒灶的事情了么？”

唐公望被唬地馬上轉(zhuǎn)過身來，壓低聲音斥道：“別一天到晚胡咧咧，妄議朝事，你一個鄉(xiāng)間婦人，懂什么？”

鐘氏被說了也沒反應(yīng)，漫不經(jīng)心道：“行了行了，有事兒就趕緊跟我說說，否則這覺還睡不睡了？”

唐公望心里憋著，便細(xì)細(xì)說起了今日見沈江霖的經(jīng)過，如何標(biāo)志整齊的長相，如何聰慧機(jī)智的應(yīng)答，如何開朗廣闊的心xiong，說到最后，唐公望忍不住感嘆道：“那孟昭說的一點點都不錯，如此良才美玉，不知道最后會由誰來打磨，哎！”

這世間最高超的匠人，就是做老師的，手底下的孩子長成什么樣，就是他們的一件件作品。

而沈江霖這樣的資質(zhì)，無疑是世所罕見的極品翡翠，若是再經(jīng)過精心打磨，到時候能散發(fā)出何等耀眼的光芒，光是想一想，都讓人心馳神搖。

鐘氏聽到這里也來了點興致，忍不住插嘴問唐公望：“既然如此好的孩子，你怎么就不收下呢？反正如今你也在家閑著，我看你平時也是讀讀書，看看鳥，油瓶倒了也不知道扶一下，收個小徒弟陪陪你，不正好？”

唐公望詫異地看向鐘氏：“可是，你不是一心念叨著要回徽州老家？我如何能為了個孩子，不陪著你？這么多年，我已負(fù)你良多，都是你一手操持了這個家，如今我們算算壽數(shù)還能活幾年？自然是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鐘氏背過身去，偷偷抹了一把淚，笑罵道：“老頭子一把年紀(jì)了，還老不正經(jīng)說這些酸話作什么？不想留在京城是覺得你既然卸任了，在這里也是無所事事，倒不如隨我回徽州去種幾畝田，活動活動身子，治一治你不愛動的毛病，你若肯在這里也能和你學(xué)生每日動一動，我在哪里呆著不是呆著？”

“再說了，你不是說等過兩年彬哥兒他們會調(diào)任回京么？那到時候不是正好，我可以和兩個孫子孫女親近親近了?！?/p>

唐公望聽了鐘氏的話，半晌沒有言語。

鐘氏又轉(zhuǎn)過身來，盯著唐公望道：“咱們老兩個回去也是冷冷清清，鄉(xiāng)間老一輩的人都走了，和我們同輩的也都不認(rèn)識了，也就是想回去看看罷了，等過兩年再回去也是一樣的。如今你既看中了這個孩子，有個這么好的孩子陪著我們也是熱鬧了，便是再留下來幾年也是無妨的?！?/p>

唐公望側(cè)身看著老妻，她背對著月光，整個人籠在陰影里，可是唐公望卻能看清她臉上的每一分表情，每一絲皺紋，每一處斑點，即便是閉上眼睛，他也覺得他“看”的清。

他拉起鐘氏的手，這雙手哪怕許久不干農(nóng)活了，但是早年間受的累，讓她指節(jié)變寬變粗，不是那些京中官家夫人的纖纖玉手，可是唐公望獨愛牽她的手——握在手里，他心里就踏實，安心。

“我的婉娘，永遠(yuǎn)那么善解人意。”

鐘氏名叫鐘婉，取自“有美一人，清揚(yáng)婉兮?！?/p>

鐘氏本沒有名字，因為家中行二，便叫鐘二姐，“鐘婉”這個名字是唐公望幫她取的，在唐公望心里，鐘氏便是那美人。

鐘氏老臉一紅，將手抽了出來，忍不住笑罵道：“你這書生氣是又犯了，說的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笑罵完之后，鐘氏又正經(jīng)了聲色道：“我還是那句話，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我是個哪里都能活的人，也是個沒本事的婦道人家，只要你想做的，便是我支持的，怎么倒是老了老了，還瞻前顧后起來？”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p>

這句話唐公望一輩子都忘不了，他還記得那年他干完農(nóng)活偷偷站在村中私塾窗下，聽著里頭書聲瑯瑯，跟著一起搖頭晃腦背了起來，被新婚妻子鐘氏發(fā)現(xiàn)了，窘迫的不得了。

他家中少時尚可，讀過幾年私塾，后頭父親被人引著去賭，敗光了家業(yè)，他便再無書可讀。

結(jié)果新婚妻子把他帶了回去，站在茅草屋前，把鋤頭一放，便認(rèn)真道：“唐公望，從此以后你便不要再下地了，既然想讀書便去讀書，我鐘二姐能把你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