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沒想到,平時自己這個不聲不響的庶子,對這臨時的先生卻意外重視。
不過這尊師重道是好事,侯府也不差這一星半點。
心里一思量,到嘴邊的話轉了一圈就變成了:“設宴款待可以,只是不要放在府內了,我明日叫你母親到賬上給你支十兩銀子,你到外面辦上一桌席面,叫上同窗,一起送一送那位先生,可不許吃酒,知道么?”
這“不許吃酒”四個字,已經(jīng)是沈銳對沈江霖全部的關心和愛護了。
沈江霖當然知道,若是將人請進侯府,一個十歲小兒宴請先生算作什么?當然要有沈銳出來作陪了。
但是沈銳內心看不上孟昭,自然不想大動干戈,所以就拿銀子打發(fā)人。
若是沈江霖只是想要錢,十兩也不算少了,在外頭可以叫一桌上等席面,若是將銀子收下,湊上自己的月例三兩,再送一些東西給孟昭,也能解了孟昭的燃眉之急。
只是這樣,還不夠。
沈江霖面上故作為難,有些忐忑道:“父親,孟先生不比尋常人,乃廬州府廬江縣小三元魁首,為人灑脫恣意,品性高潔,學生已經(jīng)請過他一回上外頭給他踐行,但是孟先生說不想讓我等學子破費,拒不接受。兒子想著,是不是以侯府之名再請一次,以示鄭重?”
沈江霖說完還小心翼翼看了沈銳一眼,說話聲音越說越小,顯得很不自信。
沈銳見不得沈江霖這幅上不得臺面的樣子。
這幺兒模樣長得雖好,但是性格內向、說話總是喜歡吞吞吐吐的,一點都沒有男子的磊落氣概,讓沈銳看不上眼。
心中只能感嘆,到底是個姨娘生的,徐姨娘什么出身?魏氏什么出身?生出來的兒子和云哥兒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過今天這話倒是有理有據(jù)的。
廬州府廬江縣人?這不就是沈家的祖籍所在之地?
小三元魁首?也就是說縣試、府試、院試都是,字字句句寫到了沈銳的心坎里,尤其讀到那一句“關山千里同月夜,楊柳一枝贈他鄉(xiāng)”時,簡直是拍案叫絕,比他們今日在小梨園里聯(lián)的詩句都要好,這些人可都好些是正兒八經(jīng)的進士出身??!
沈銳好風雅,常常以自己襲爵不能繼續(xù)參加科考為憾,府中養(yǎng)了好幾個門人清客,閑暇時就聯(lián)詩作對,泛舟湖上,以孤云居士自稱,很有些自憐自哀之意,總覺得若自己不襲爵,一路科考的話,說不得能入翰林進內閣了。
如今上不上,下不下,世人皆以為自己是襲爵才得來的官位,皇上也不曾重用他,實在讓他這么多年都有些郁郁不得志之感。
孟昭的詩入了沈銳的眼,而孟昭的文章更是仿佛如他自己所作一般,將他這么些年隱入心中的懷才不遇、寄情于山水的無奈寫得那般透徹,讓沈銳心中直呼“知己”!
沈銳恨不能今日就將孟昭請入府中,兩人把酒言歡,一吐心中郁氣。
看完了這兩張紙,沈銳直接將它們扣下了,起身走到側面的書房里,取來一張空白梅花箋,寫下了邀約,蓋上了自己的私印,然后拿給了沈江霖,語氣鄭重道:“明日將這份請?zhí)麆毡貛Ыo到你們孟先生,讓他定要赴約,切記!”
沈江霖仿佛有些摸不著頭腦似的,接過梅花箋,畢恭畢敬地應了“是”,這才退后幾步離開了。
沈江霖直接將梅花箋放在了xiong口拍了拍,明日能“化緣”到多少銀子,就看孟昭自己的表現(xiàn)了。
孟昭離開榮安侯府的時候,腦袋是有點暈的。
今日天已放晴,只是下過雪后,天氣愈發(fā)寒冷,道路又泥濘,沈銳貼心地派了侯府的馬車送孟昭回去,孟昭坐上馬車一看,上面還有好幾個禮盒,分門別類地歸置好了,筆墨紙硯、時文選集,過冬寒衣、士子方巾,體面又貼心,就是孟昭想推拒,都有些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