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鉞站起來,發(fā)現(xiàn)談意惟縮在墻角,臉色發(fā)紺,額前和脖頸上都是淋淋的汗。
“談意惟?”阮鉞叫了一聲,撲上前去查看,他把人扶起來,變成半坐位,又解開衣領(lǐng),耳朵貼在xiong口聽了聽心跳。
沒驟停,但很微弱,怎么喊也喊不醒,阮鉞沖回房間拿手機(jī)打120,然后拿了急救藥和儲物罐,將面罩扣在談意惟口鼻上,撳下藥罐,附在人耳邊焦急地,慌張地反復(fù)說:“堅持一下,吸氣,吸氣好不好,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振作一點,呼吸……求你……”
阮鉞的汗從額角滴了下來,砸在談意惟無力下垂的手背上,談意惟好像聽見他講話,在他懷里動了一下,呼吸聲略微明顯了些,氣霧狀的藥彌漫在儲霧罐里,隨著一吸一吐漸漸沉積到了氣管中去。
阮鉞緊緊盯著他的臉,觀察他的反應(yīng),在一瞬間,甚至產(chǎn)生一種恐怖的想法,萬一談意惟真的被自己害死了,自己又該怎么活?
事情為什么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呢?為什么要采取強硬的手段呢?為什么要逼迫他,甚至,甚至傷害他的身體。
談意惟耳后的傷口出了一點血,已經(jīng)凝成血痂,他的皮膚本來細(xì)嫩,又敏感,輕輕一劃就會出現(xiàn)腫起來的劃痕,更別提大力的捏握,在血痂旁邊,艷紅色的指痕高出皮膚表面,亂七八糟的,好像在控訴著所遭遇到的一切暴力對待。
這是談意惟第一次因為自己受傷。
阮鉞扣緊了面罩,間隔幾分鐘再次給藥,幾次呼吸之后,談意惟的臉色漸漸恢復(fù)了些,大概是是血氧上來了,xiong脯也開始小幅度地急促起伏,意識卻還不很清楚。
沒過多久,救護(hù)車到了,阮鉞卸了力,把人交到醫(yī)護(hù)手上。
進(jìn)了醫(yī)院,吸氧,打針輸液,被要求住院兩周。
輸上激素之后,談意惟昏睡著,呼吸已經(jīng)漸趨穩(wěn)定,阮鉞坐在病床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談意惟看。
他木著臉,隔幾分鐘就去摸人的脈搏,一直陪到晚上,沒吃飯,沒喝水,也沒給學(xué)校老師請假,九點多的時候談意惟睜開了眼睛,迷茫地看了一會兒天花板,扭過頭來發(fā)現(xiàn)了一臉疲憊的阮鉞。
阮鉞不敢碰他,也不說話,垂著頭等待審判,談意惟張了張嘴,無聲地說了句什么,阮鉞沒聽見,也不敢聽,沉默了一會,站起來,說:“我去幫你買飯?!?/p>
談意惟啞著嗓子,又問了一邊,他問:“阮鉞,你覺得很難受嗎?”
發(fā)問,針對的是之前干嘔的反應(yīng),但聽在阮鉞耳朵里,自然地解讀成了:“把我害成這個樣子,你覺得難受嗎?后悔嗎?”床邊站著的人低下眼睛,把病人露出來的手塞回被子里,然后迅速拉開距離,說了一句:“對不起?!?/p>
談意惟又把眼睛閉了起來,在阮鉞轉(zhuǎn)身走出病房的時候掉了幾滴眼淚。
在辦入院手續(xù)的時候,阮鉞選的是三人間,同屋還住了其他兩個人,一個是八十多的老太,一個是剛剛退休的老阿姨,都是兒女在陪床,接近熄燈的時間,老年人睡得早,已經(jīng)有淺淺的鼾聲在響。阮鉞沒去多久,很快就打包了一盒咸粥和溫水回來。
咸粥是在醫(yī)院一樓的肯德基買的,這個點也沒有別的餐廳還營業(yè),只能湊合吃,阮鉞把塑料盒子打開,拆開餐具包,手扶著談意惟的肩膀,讓他坐起來,想自己上手喂,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粥和勺子塞到病人手里,自己轉(zhuǎn)身去搭陪床用的折疊椅。
折疊椅又窄又小,阮鉞一米九的大個兒,只是坐在上面都顯得憋屈,談意惟捧著粥盒發(fā)呆,想起在老家的時候,阮鉞沒有自己的房間,睡的也是這種吱吱作響的折疊床。
小時候,他偶爾因為回家晚了被關(guān)在門外,就跑到阮鉞家留宿,阮鉞讓他睡小床,自己鋪了被褥在地上,無論什么季節(jié),什么天氣,把更舒服的窩穴留給談意惟,什么需求都先考慮談意惟,談意惟以前覺得,也許是因為自己看起來很瘦,很弱,阮鉞照顧他,讓著他,是出于對弱者的保護(hù)和關(guān)愛。
但現(xiàn)在,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在想,或許阮鉞對他還是有那么一點不單純的感情,感情里或許也摻雜了一點難以啟齒的欲望,并且剛好與近乎本能的,對同性間親密關(guān)系的抵觸相違背。
知道自己喜歡的人對自己有隱秘的欲望,本來是件值得竊喜的事,但他也眼睜睜地看著,阮鉞會因為這種欲望痛苦、干嘔。他本來也了解阮鉞的這種心病,不是沒有心理準(zhǔn)備,可到了真正見到阮鉞因為自己而惡心嘔吐時,心臟還是像凌遲一樣痛,比痙攣的氣管痛,比出血的耳朵痛,比磕碰之間幾乎撞出眼淚的鼻梁還要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