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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池劫 第15節(jié)(第1頁)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沃野千里的地方,竟然會持續(xù)三年糧荒,農(nóng)民失地,百姓困頓,連皇帝都不得不移駕到平京就食。朝臣一邊花樣百出地攛掇皇帝請僧道作法求雨,一邊為爭取轉(zhuǎn)運(yùn)使的肥差打破腦袋,幾大勢力在背后纏斗不休,若非后來固州之亂爆發(fā),轉(zhuǎn)運(yùn)從富得流油的肥差變成了掉腦袋的苦差,只怕直到餓死也決定不了最終人選。

車駕沿著官道向南走了大約十里,一群莊戶在路邊相候,賀九皋示意車夫停車,介紹道:“殿下,這里便是陛下御賜給府內(nèi)的田莊,水旱田共計一百頃,桑田五十頃。莊內(nèi)人口近百人,另有水車四座,水磨三輪?!?/p>

聞禪搭著纖云的手下了車,先夸了賀九皋一句“細(xì)致”,沿著田邊路慢慢走了一段,觀察作物長勢,自然而然問出了最核心的問題:“田莊產(chǎn)量如何?”

也許是錯覺,但這句話落地之后,周邊空氣好像都為之一靜。

賀九皋以余光撇了那些莊戶們一眼,隨即低頭答道:“回稟殿下,年成好時,畝收約為二石,但是近年氣候干旱,灌溉不利,畝產(chǎn)只有一石五斗左右?!?/p>

“氣候的事歸上天管,人力不及,倒也無可奈何?!甭劧U淡淡地道,“但是河道水渠近在眼前,子遠(yuǎn),你這‘灌溉不利’四個字,是從哪里說起?”

大熱的天,賀九皋背后卻硬生生被她問出了一身冷汗。

其實(shí)他完全可以輕巧地將聞禪的問題蒙混過去,反正這些嬌生慣養(yǎng)的金枝玉葉八成連麥子和稻谷都分不清,產(chǎn)量在他們眼中只是個數(shù)字,用來彰顯富貴的點(diǎn)綴而已,說不定過眼即忘,根本不會刨根究底。

可他還是管不住自己那沒用的良心,企圖在持明公主這里找到一點(diǎn)公正。畢竟這位兇名在外,曾劍斬外戚,起碼能證明她是個比大多數(shù)權(quán)貴更橫的人物。

“如殿下所見,此處地勢平坦,河渠環(huán)繞,只要水利修建得好,灌溉得當(dāng),就是不輸江南的良田。”

賀九皋倏地伸手指向東方,袍袖飛卷,聲音里帶著隱約顫抖:“可是百姓賴以灌溉的通濟(jì)渠、白榆河和永業(yè)河邊上建滿了權(quán)貴的私家水磨,強(qiáng)截水流,壅塞河渠,百姓根本無法引水灌田,如今只能靠手挑肩扛,尚且勉強(qiáng)維持。”

“此外還有豪門大族競相建造園林,引水筑池,只剩五分的水流再去其三,百姓要如何用這僅有二分的水種出兩石糧食?殿下的田莊是免賦的御賜良田,而那些普通農(nóng)民耕著薄田,每人每年還要向朝廷交二石的賦稅?!?/p>

遠(yuǎn)處亭臺樓閣依稀可見,飛檐斗拱,華美精巧,不知是誰家的別院;而大道的另一邊,裝滿木材和石料的車隊(duì)正緩緩駛向北方,又不知是去往誰家的園林。

氣氛一時死寂,聞禪抬手?jǐn)r住了欲開口呵斥賀九皋的程玄,看向他的目光冷靜到近乎冷漠:“賀九皋,你知道我也是你口中的‘權(quán)貴’嗎?”

賀九皋咬牙撩起衣袍,雙膝一屈,跪在了塵土飛揚(yáng)的田埂上:“臣知罪?!?/p>

“說到底,你吃的飯是公主府給的,俸祿是朝廷發(fā)的,田地灌溉的好不好,普通百姓是死是活,輪不到你來過問,也不是你的職責(zé)?!?/p>

“為了不相干的人而忤逆我,這就是你的為官之道嗎?”

聞禪很少表現(xiàn)得這么不留情面,仆婢侍從皆屏息而立,沒人說話。賀九皋正要繼續(xù)叩首謝罪時,旁邊的莊戶忽然撲通跪下,顫聲懇求道:“求公主恕罪!賀郎君一心為公主辦事,絕沒有半點(diǎn)不尊敬公主的意思!是我們……都怪我們跟他抱怨,賀郎君可憐我們,才想在公主面前替我們說話,求您看在賀郎君是一片好心的份上,饒了他這回吧!”

賀九皋阻攔不及,一頭磕了下去:“是臣口無遮攔,冒犯殿下,臣甘愿領(lǐng)罰,請殿下不要遷怒他們,一切罪責(zé)都由臣來承擔(dān)——”

“快停,打住,不要再說了?!甭劧U終于繃不住了,“嘖”了一聲,憂慮地道,“賀九皋,你這個嘴真得改改,沒見過越道歉越不中聽的,沒火也能讓你氣出三分來,感覺我不罰你點(diǎn)什么都對不起你這副做派?!?/p>

賀九皋:“……”

“起來吧?!甭劧U睨他,“你有膽子為民請命,怎么沒本事堅持立場?我不過逼問幾句,你二話不說就開始磕頭請罪,認(rèn)錯又認(rèn)得那么不真誠,來日到了陛下面前、在朝堂上被朝臣群起而攻之,你也如此應(yīng)對嗎?”

賀九皋愕然抬頭,迷茫地看著她。

聞禪:“問題擺在那里,長了眼睛就看得見,不是只有你發(fā)現(xiàn)了。要緊的是能說服上頭出手解決問題,或者你自己有本事解決也行。光喊得歡有什么用?”

賀九皋一下子磕巴起來:“臣、臣只是一介微末小官,人微言輕……”

“所以才更要想辦法說服我?!甭劧U道,“你是公主家令,最大的靠山就是我,你的很多想法唯有借我的手方可實(shí)現(xiàn),所以要努力攀上這條船,而不是一開始就把我劃到你討厭的那一撥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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