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掌柜是在逃跑路上,被孟識秋攔下來的,已經(jīng)年過半百的他站在渡頭,看向自己視如心腹的人:“為什么?”
“不為什么?!?/p>
淡淡地一句話,剎那撕裂了關(guān)掌柜那猶如長在臉上的體面,保養(yǎng)得宜的一張臉變得扭曲:“孟識秋,你對的起我嗎?”
“對不起,呵……我對不起的人,太多了!”他微垂下眼,年輕俊雅的臉上露出個淺淺淡淡的笑來,寒夜下著微雨,那笑容遠比深秋的雨凄寒和蒼涼。
關(guān)掌柜面色猙獰許久,又漸漸平靜下來,恢復(fù)成他一貫的體面。
“你是瘋了!”他輕輕嗟嘆一聲,似是憐憫,又似可惜,眼里各種情緒最后都凝成了冰冷殺意。
他背在身后的手輕輕打下一個手勢,隨著他動作落下,碼頭的船上傳來一聲槍響。
關(guān)掌柜眼里閃過一抹狠決的笑意,然而沒有一息,那笑凝固在了他的臉上。
他低頭看向xiong口的位置,那里赫然多了一個黑洞洞的窟窿,正汩汩往外冒著血,那窟窿在他的xiong口上,流出的是他的血,熱的,卻叫他四肢驟涼,靈魂都為之震顫。
“你……”只說了一個字,嘴里不受控制的溢出濃血來,身子隨之重重砸向了shi冷的甲板,他甚至已來不及回頭看一眼,那朝他放槍的人。
精明了一輩子的人,到頭來死了個不明不白。
船艙里走出一個穿灰色長衫的中年男人,他深深看了地上的人一眼,然后沉默的將人往船里拖去。
關(guān)掌柜讓這人躲在船上對孟識秋放黑槍,卻怎么也沒想到,這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心腹,竟然會將這致命的一槍,打進他的身體里。
是夜,孟識秋帶著關(guān)掌柜的尸體和一船金銀財寶走了,卻沒有遠走高飛,他轉(zhuǎn)頭將那些財物并著自己所有的家當(dāng)送去了共軍的部隊,自己也投身了抗戰(zhàn)隊伍。
他槍法很好,頭腦又聰明,打起仗來是一種不要命的打法,幾場戰(zhàn)斗下來就在軍隊里出了名,短短三年,他從一個小兵做到統(tǒng)領(lǐng),將敵軍打的節(jié)節(jié)敗退,最后在一場決策性的戰(zhàn)斗中,他被榴彈炸廢一條腿,失去行動能力的他,抱著炸彈拖行至敵人的暗堡,瓦解掉敵軍主要火力的同時,整個人被炸飛了出去。
殘破的身體從高空跌落時,他眼前一一浮現(xiàn)過自己這二十多年來的人生。
和母親被父親打罵,用利刃廢掉父親四肢,跟著關(guān)四爺離家,入藥鋪識文斷字,學(xué)醫(yī)認藥,在藥鋪被人欺辱,以及后來一切的一切……他耳邊恍惚響起一首歌謠,那是他年幼時,母親坐在床頭輕拍著他哄他睡覺時常唱的;最后的最后,他看見六歲時的牛牛爬在樹捎,抓著野果滿臉笑容朝他揮手。
孟識秋想朝他走過去,但身體卻無法動彈,他緩緩朝牛牛抬起一只手,然后一眨眼,牛牛到了眼前,在他的身邊躺下了。
他偏頭去看,牛牛嘴里叼著狗尾草,枕著手臂對他笑,臉頰邊陷出深深地酒窩,陽光而熱烈,宛如他將去從軍前去見自己時的模樣……恍惚間,他的視線穿過了牛牛的身體,看見無數(shù)將士在硝煙炮火中,沖向敵軍陷落的碉堡。
孟識秋混沌的腦子漸漸清明起來,他想著,這一仗,要勝了!
他的面上露出一抹多年不曾出現(xiàn)在這張臉上的笑意。
那抹釋然的笑,漸漸凝固在他的臉上,這歷經(jīng)苦難、跌宕起伏的一生,永遠地定格在了二十七歲的這一天。
鏡頭漸漸拉遠,士兵們在戰(zhàn)火硝煙中沖鋒,宛如撲向烈火的飛蛾,戰(zhàn)場血流成河,槍炮轟鳴聲漸漸遠去,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