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話要說?”汪老一派氣定神閑,“坐下來慢慢聊吧。”
只煮了飯,做了一道絲瓜蛋湯,鹽水鴨是袋裝熟食,對于行動不方便的人來說,這種真空食品很適合在冰箱里多囤。
過于簡單的一餐,兩位客人卻不挑。
梁辰說:“在英國待了五年,這頓飯已經(jīng)算是美味佳肴?!?/p>
陳僅也說:“我奶奶平時也愛摘絲瓜做湯,這是家鄉(xiāng)的味道。”
汪老先生不做聲,看著他們倆笑。
正吃著,梁辰起話頭:“住在這里很不方便吧,連個電梯都沒有?!?/p>
汪老先生說:“其實沒有那么困難,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和外賣都很發(fā)達(dá),需要什么按手機(jī)就能送到家里。”
梁辰點點頭,再度發(fā)問:“剛看見您書房墻上掛著的照片,多幸福的一家三口,現(xiàn)在怎么都不來往了?”
此問目的明確,借由家人的話題轉(zhuǎn)到房子上,容易讓人放下戒備,敞開心房。
哪怕這話有點刺人,也極易觸雷。陳僅忙在桌下踢了梁辰一腳,叫他別問。
可惜已經(jīng)晚了,汪老先生大概很久沒碰到這么直接的人,一時失笑?;蛟S是太多人問過他這件事,他回答的時候語氣平靜:“那張照片旁邊,是我兒子七歲時畫的畫,雖然我都看不出畫的是什么,但是他留給我的唯一一件作品?!?/p>
“三十四年前他走丟,警察說他很有可能被人販子拐走,賣到偏遠(yuǎn)山村,我和我愛人一起幾乎跑遍全國,也沒能把他找回來?!?/p>
“二十九年前,我守在病床邊三天三夜沒合眼,打了個盹的功夫,我愛人就爬窗跳了下去,旁邊不到五十米就是急救中心,那么多醫(yī)生都能沒救回她的命?!?/p>
“這些年我總是在想,如果當(dāng)年我沒讓他遮掩眼盲的事實,沒有教育他要有骨氣,要像正常人那樣生活,人販子會不會看不上他這樣的殘疾孩子?他是不是就不會被拐跑?我愛人是不是就不會患上精神病,我們一家是不是就不用分開,直到現(xiàn)在都在一起?”
可惜這世上從來沒有如果。
汪老先生嘲笑自己是懦弱的丈夫,沒用的父親,能做的只有待在這里,守著這些泛黃的回憶。
他的孩子看不見東西,妻子化作悄無聲息的亡靈,如果他不在這里,他們?nèi)绾文苷业交丶业穆罚?/p>
梁辰思索良久,提出一個解決方案:“我們可以在原來的位置蓋一棟新樓,您還住這里?!?/p>
汪老先生搖頭:“我的孩子這所房子里出生,我?guī)^這里的每一塊墻磚,每一條扶手,走過附近的每一條道路,每一截樓梯,僅僅靠摸門,他就能分辨出哪個是自己家。所有人都叫我不要放棄希望,但凡不放棄,我就不可能離開這里哪怕半步。”
“我知道這樣做很自私,可我一個將死之人,早就丟掉了羞恥心,就算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也沒關(guān)系。我只想守在這里。”
初春的午后,廢棄筒子樓長長的走廊上,梁辰后背微弓,雙臂搭在生銹的欄桿上,望向工地范圍之外的車水馬龍。
陳僅從屋里出來,伸長胳膊把切開的柚子放在窗臺,不動聲色地后退半步。梁辰看一眼,皺眉,又看一眼,到底還是拿起一片,自己動手去籽剝皮。
陳僅沒有忽略他的小動作,抿唇笑了下,問他:“你怎么想?”
在今天之前,汪老先生的事他只是有所耳聞,如今知曉內(nèi)情,又是另一番心情。他甚至對自己的工作產(chǎn)生一種罪惡感——推翻再重建,真的可以造福一方嗎?對那些念舊的人來說,這樣的徹底替換,是不是太殘忍?
梁辰的想法顯然簡單粗暴得多。
“頑固的老頭?!彼取巴虏邸蓖衾舷壬恢兺?,然后狠狠咬一口柚子肉,“這下pn
b非啟用不可了,天王老子來了也攔不住。”
吃完手里的柚子,梁辰回屋找來幾張紙,疊在一起墊在欄桿上,鉛筆在上面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