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來的早且長,今日除夕,一上夜府里便燃了燈,足比往常多了幾倍之?dāng)?shù),素來冷清的筠松居也顯見著熱鬧起來,街上此起彼伏的爆竹聲響起,偶有孩童玩鬧聲響起。
一會兒要去前堂守歲,趁著這會兒前院那邊還未傳來消息,唐薏換了一身新衣,命人將江觀云的藤椅搬到園中松樹之下。
江觀云不明她的用意,只能聽到她將積雪踩出聲響。
前兩日她親手縫了個福包,她少時頑皮,沒有學(xué)做過女工,養(yǎng)母錢氏也由著她,如今長大了,拾起針線,那扭捏的針腳一如蜈蚣成精。
福包上繡了一個丑丑的福字,最下面還縫了一枚大紅色的流蘇以作點(diǎn)綴。她踮起腳尖盡量把那只福包掛到了她所能觸碰到的松枝最高處。
而后后退兩步,與江觀云的藤椅并齊,低頭看他發(fā)頂,若有所思。那兩只金鐲適時自衣袖中露了出來,她自顧在身前晃晃腕子,明知道他或聽不見,卻仍講道:“我拿了你的銀子,打了對金鐲子,平日吃你的喝你的,所以我得罩著你?!?/p>
這話江觀云一早便聽過,彼時覺著可笑,如今她再提起便覺著可愛。
她所謂的罩著,也算是說話算話,這些日子江府的事,的確皆是她跑在前面。
“本來我縫了個福包是打算除夕掛出來許愿讓自己有花不完的銀錢的,但是今日我突然改變主意了,”她身子站得筆直,雙掌合十,眸珠望天,赤誠滿目,“我唐薏今日向天祈愿,愿信國公府的小公爺江觀云一輩子平平安安,再無災(zāi)難!”
且聽“嗡”地一聲,江觀云耳中鳴響,平安一詞似有千斤重,心跳突然加速,似小鹿般狂奔,幾乎要奔出他的xiong膛。
明明是冬日寒夜,冷風(fēng)刺骨,他偏生周身生暖,如沐三春。
這近一年的磋磨,他一如墜入深淵,生命變成灰暗色,卻由如此人的闖入,憑添了一抹紅艷。
他突然不想死了。
若是死了,是不是唐薏會覺著她許的愿不靈光?
恰時有煙火自二人頭頂綻開,發(fā)出悶響一聲,在夜中綻成璨星無數(shù),同時將兩個人的面色疊上一層浮光。
這是唐薏在京中過的第一個新年,她生平頭一次見著煙火,一時興奮的跳起腳來,指著天天邊忘乎所以,“江觀云你看!”
話聲落,無人回應(yīng),她這才意識到,身旁那人哪里看得見,又哪里能回應(yīng)。
有那么瞬間,幾許陌生的落寞在她心中漫散開來,不過歡喜很快便又沖散了那些不悅,她蹲身下來,在藤椅旁拉起江觀云的手掌,喃喃道:“江觀云,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仍舊沒有任何回音,唯有爆竹聲響不斷。
她不知道的是,江觀云在心底默默應(yīng)聲,他說:“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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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新年對江府來說是最冷清的一年,上門的親眷不多,昔年遠(yuǎn)親幾乎快要將江府的門檻踏破,可是如今似一下子消失了一般,幾許人也只是讓人送些東西過來,且當(dāng)賀歲。江夫人明面上說的是閉門謝客,實(shí)則對這些外在虛事又不得視而不見,江府今非昔比,她心中的落差更甚,連這個年也過得別別扭扭。
前幾個月的事她于心中還埋怨著唐薏,平日里干脆不見她的便,且隨了她在筠松居胡鬧。
這不懂好賴的性子卻也不是一點(diǎn)好處也沒,至少唐薏樂得清閑,亦不去前院礙她的眼。
初五唐薏回門一趟,待十五上元之后,這個年總算是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