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深秋,楓葉經(jīng)霜泛紅,在楚淮雪再次踏上長安的土地的時候,另一則消息已經(jīng)先于她本人傳遍了京城。
酒館內(nèi)。
“聽說了么,陛下打算給那位賜婚。”
“嚯,那位不是還在臨雀州翻舊賬,至少已經(jīng)牽連上百個官員,江南都要被她翻個底朝天,人頭堆起來有山那么高呢?!?/p>
雖然并未指出名姓,但大家都默認了故事主角的身份,所有人都知道,在前朝風頭無兩的是一位能管皇帝廢立的宦官,而如今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卻是當今圣上的妹妹,從龍有功的昭明鎮(zhèn)國公主。今上格外倚重宗室,或者說獨寵這個親妹妹,允許她獨自開府,設(shè)置自己的屬官,在本朝明明是親王才有的待遇。
若非如此,昭明公主的黨羽不會發(fā)展的如今的地步,公主在前朝有自己的派系,公主的舉薦可是比參加科舉更快的晉升捷徑,君不見前幾年公主一句話就讓皇帝改了意見,叫原本應(yīng)黜落的舉子直接金榜題名,甚至排名更在蘭陵簫氏子之上?寒族壓倒豪族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何況公主在男女之事上實在不堪……今上即位后甚至專門在詔書中提了一嘴,說公主豢養(yǎng)面首只是掩人耳目,實則是為了反抗奸宦而聚集的義士,并非惡德,實乃功績……弄到這種程度實在可以說是用心良苦,但這位公主反手就干出了和貴族子弟搶男寵最后一路鬧到大理寺,大理寺卿已經(jīng)七老八十了,卻要處理這樣腌臜的事情,兩邊還都不敢得罪,在公堂上差點當場中風。
當然如果公主只是喜歡玩男人,其實也不是沒有先例,但是昭明公主弄權(quán)太過,蠱惑前朝新朝兩代圣心,著實太過令人不安了,何況公主舉止不僅沒有收斂,甚至格外乖張,被她擼掉甚至直接殺死的官員難以計數(shù),每次告到皇帝面前卻總是被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根本是個惹不起的煞星。
“竟然還沒成親?那不知道誰能忍受……這樣的……”有人嗤笑道。
尋常女子多在十五歲便考慮,在戰(zhàn)事過于慘烈以至于人口凋敝之時,女子若超過了年齡沒有嫁人,甚至要繳納銀錢作為處罰。但如今國泰民安,但公主遲遲不嫁卻也是有原因的。
先皇旻舜帝風流多情,工于書畫,是位詩畫雙絕的美男子,偏偏生在了帝王家,使得大權(quán)直接旁落在宦官手里,宦黨橫行民不聊生,但畢竟還是位皇帝,可惜在他后知后覺從錦繡堆中起身四顧的時候,只看見了滿目瘡痍的土地和四周環(huán)繞的狼顧鷹犬,最后這位軟弱的帝王竟然自暴自棄,更加沉溺到風月中去,并不僅僅滿足于后宮嬪妃,甚至干脆改換身份和一些身世不清不白的女人春風一度,明明是高貴的天家,卻鬧出了尋常巷陌都恥于提及的私生子丑聞。
但真的落在外,又被認回來的只有楚淮雪一個。傳聞這位公主出身極為卑賤,母親是青樓妓子,皇帝都恥于提起,于是先把她放在佛寺中修身養(yǎng)性了好幾年才敢捏著鼻子把她認回來。
但認回來之后皇帝卻又給予了她極盡寵愛,首先就是允許她開設(shè)書館,與文人交際——雖然馬上就因為公主荒唐行事而變成了鬧??;其次又為她寫了《烏鶇賦》內(nèi)容很華麗,感情很充沛,意圖更簡單:我這個女兒在外面流落了很多年,我這個老父親很不舍啊,女大當嫁,但她的經(jīng)歷會讓她無法和娘家親近,所以就先不嫁了吧,男子二十歲才算及冠,為什幺女兒不可以呢?
感情很真摯,內(nèi)容很生猛,一時間皇帝其實貪圖公主美色血緣只是入宮的噱頭和欲立皇太女之類的傳聞漫天飛舞,但真相在皇帝被鴆殺之后永久變成了曖昧難明的傳聞,但公主的婚事確實無限期擱置了。而且公主風流好色,根本就是不婚嫁比較好,嫁人總有婆家,總是會束手束腳吧。
以果推因,搞不好只是一個沉溺風月場的男人任性以己度人的結(jié)果而已。
如今陛下突然又提起了公主的婚事,莫不是終于看不下去了?
酒酣耳熱的男人們嘴上顯然已經(jīng)沒了把門,碎嘴起來功力尤甚坊間婦女:“……那公主府養(yǎng)了不知道多少面首,據(jù)說男子哪怕結(jié)了婚的,也會被她強擄回去,女子如果有些顏色的,公主就會嫉妒,把她們臉刮花……”
楚淮雪聽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感慨:“我記得我們花了不少錢買人講宰相黑料,怎么這次回來第一耳還是我,婲悅,下次別讓管賬的亂花錢了……”
她快馬加鞭回到長安,身邊只帶了她最為親賴的侍女,然而自己心愛的侍女并沒有回應(yīng)她,楚淮雪扭頭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已經(jīng)沒了人影。
“借過?!?/p>
男人耳畔傳來一道冷冰冰的聲音,說著借過,卻是實打?qū)嵉膹谋澈笞擦松蟻戆讶撕莺莸貏e開了。
談性大發(fā)的男人,猝不及防被這么一撞,心中自然是怒火升騰,婲悅纖細窈窕,面容秀美,如今雖然做了伺候人侍女,腰間卻仍懸著一柄黑鞘刀,過往的江湖本色半分不改,挑事鬧事可以說是行云流水,講究的就是一個仇不過夜,幾個嘴碎的男人當場就被抽得鼻青臉腫,嗷嗷躺了一地。
“好俊的功夫!”楚淮雪舉杯搖敬了,看得很開心。
“……你這奴婢!知道我是誰么!”在其中翻滾得最貴的男人捂著臉爬起來憤慨道。
“哦,是誰?”卻聽得身旁令一道女聲好奇地問,和剛才打他那個臉色又臭又硬的女人不同,這個聲音輕盈含笑,明明是戲謔的口吻,說出來卻仿佛較真似的嬌嗔。
但那人聽見就嚇了一跳,臉上血色一點一滴褪盡了。
“這就認出來啦?”楚淮雪輕笑“別怕,如今我也不能隨便把人丟進詔獄里了,來,說說看你家大人的名字,也許我有印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