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卻是無極宮主先開了口,“自是要報,但冤有頭債有主,當誅首惡。”
扶搖少年凄凄一笑,“誰是首惡?一條狗命,便能抵過我扶搖數(shù)千人命嗎?”伸手一指身旁跟著她站起的三名少年,“我扶搖原有門人五千,師長親厚,同門友愛,如今卻只剩我們幾個不成器的外門,沒本事殺上雪域報仇雪恨??墒?!三宗七派、眾小仙門,不是要親如一家、同進同退?不是要守望相助、休戚與共?”
話音落地,有人面帶慚色,有人低下頭去,有人沉默不語,有人左顧右盼,諸般情狀之中,無極宮主神情不變,端起案上香茶啜飲一口,引得多人側(cè)目。
滬巖段氏家主嘆了口氣,面色沉凝:“小道友,我知你憂心如煎,我又何嘗不切齒痛恨?但修界到底不比人間,一道法訣便可令地脈斷絕海水傾覆。你年歲小,不知昔年仙魔之戰(zhàn),使得何止十萬百萬人流離失所?如今自然是要戰(zhàn)便戰(zhàn),可魔修豈甘心束手就擒呢?怕不是要往事重演了?!?/p>
無書的心跟著他的話往下沉,她不知道仙魔大戰(zhàn),但她知道人間戰(zhàn)亂,她聽阿爺講過,那真是極慘的事。若是這般,若是這般……那又該怎么算呢?
扶搖少年也是面色慘白,“凡人無辜,我扶搖便不無辜了嗎?那魔修竟無辜了么?”
段家主一時語塞,“也不是如此……”
天心閣主輕飄飄接口道:“總得顧全大局?!贝搜砸怀?,倒也有人跟著點頭稱是。
無書但覺這話刺耳得緊,一時xiong中不知自哪里冒出一團烈烈燃燒的火,竟是想要站起來一吐而快。
畢月瞧她神情不對,輕輕抬手將她一拽。只這么一剎功夫,那扶搖少年死死盯了天心閣主一眼,轉(zhuǎn)過頭去,聲嘶力竭喊道:“云寒掌門,星河長老!你們也是這個意思嗎?”
云寒掌門嘆了口氣。
她從始至終只那么沉靜地坐在那里,此時被那少年問在臉上,那份沉靜也只是微微晃了一晃。
星河長老看她一眼,張口欲說什么。
云寒掌門只擺擺手,說了今日以來的
那扶搖少年聞聲真?zhèn)€是驚喜交集,當即淚泣如雨,脫口哽咽:“掌門!”
來人身負長劍,腰系短弩,于大堂之中立定,微微沖她點一點頭,神情緊繃,眉眼如刀,毫無笑意——但確是扶搖失蹤多日的掌門持盈道君。少年卻似驟然放下了心,收卻靈力,靜站不語,隔著淚眼熱切看她。云寒掌門見此也收了神通。
“誰會欺你門下?”星河長老起身,面上笑意雖淡,卻是頗有幾分真切。
段家主跟著回過神來,笑道:“掌門原來平安,真是……甚好甚好?!?/p>
持盈卻沒有笑,“你們要與魔修定約立盟?”聲音分明喑啞,卻又顯得高揚,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威勢。
無書不知不覺中張大了眼。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修者,自打上山以來,所見都是些俊秀的少年青年,因此她常常認不出哪些是師長,哪些又是同輩,所幸入門晚,都還能當作尊長對待。比如上首那位星河長老便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郎,又比如她們家掌門,雖瞧不出年歲幾何卻也面皮細滑。
無書當然也已知曉,修道之人本就益壽延年,相貌又會停在筑基之時,能進蓬萊、辟塵這等宗派內(nèi)門,天資本就較同輩更高,因此更顯青春年少也是常理。這原非眾人刻意為之,但有那筑基晚的,也不愿自己偏是蒼蒼白發(fā),倒肯多花靈力維持紅顏不老,于是放眼修界,連稍顯平凡之長相都不多見,更別說是中年形容、老來風貌。
眼前這位卻偏偏不同,竟是個一望而知的中年婦人。
此時偷眼細看,更覺她滿身風塵血色,道髻碎發(fā)散亂,目光顧盼如電,眉心紋若懸針,嘴角深鉤直抿,那種種“瑕疵”完全不經(jīng)修飾,脊背挺直昂藏而立,襯得那身污遭邋遢、千瘡百孔的道袍竟熠熠生輝。
竟還有這樣的修者!
“你們想干什么?你們要干什么?”她也不等人回話,眉目間殺意凜然,“這么些年,那里生出小事,便睜一眼閉一眼,生出大事,更要息事寧人,當真是好個欺軟怕硬、趨利避害,卻還要美其名為大義,實則是被那魔頭嚇破了膽罷?”
“持盈道友!”無極宮主沉下臉來,“念你遭逢大變,一時情急,我們也不是不能體諒,但你這說的是什么話?”
“一些真話罷了?!背钟p蔑而嫌惡地瞥了他一眼,“戳你肺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