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九、
在顏子衿的記憶里,父親總是個樂呵呵的性子,祖父祖母去世得早,他們幾兄妹都是被族中長輩帶大。
聽祖爺爺說父親打小就跳脫,家里的屋頂除了祠堂都被他翻過,最后被罰跪祠堂,不僅沒有好好反省,反而借著祠堂安靜不被打擾,索性背起兵書。
等到第二天人們來瞧顏父的反省情況時,他正晃著腦袋將大半本兵書倒背如流。
聽三族叔說,當(dāng)年祖爺爺本想著讓顏父其他幾兄弟讀書試著考取功名,然后讓顏子衿的大伯四叔掌家,結(jié)果顏父忽然不辭而別,眾人尋了他多年不得消息。
等到祖爺爺他們以為顏父早已客死他鄉(xiāng),準(zhǔn)備替他準(zhǔn)備一座衣冠冢時,他鐵甲白馬,頂著一身受賞的軍功回來了。
聽嬸母說,這回顏父還沒感受到什么叫做光宗耀祖,便被祖爺爺一拐棍趕去了祠堂跪著,等跪了三天這才放他出來,還不等祖爺爺開口問起這些年他的經(jīng)歷,顏父又笑嘻嘻地開口說自己瞧上了秦家的大小姐,想請姑奶奶做主提個親。
據(jù)說當(dāng)時祖爺爺差點氣昏過去,還好他早習(xí)慣了顏父脾氣,身子骨一向硬朗,這才勉強撐住。
秦夫人說顏父未成婚之前,穿著便裝誰瞧了都覺得是個紈绔公子,半點看不出是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軍,她雖有所聽聞,但最開始卻是半點不想有所交集,直到相識相知后才知曉他脾性如此,也知是可所托的良人。
二人成婚后顏父穩(wěn)重不少,甚至有些穩(wěn)重過頭,尤其是在顏淮出生后,初為人父,顏父還有些手足無措,想著要在兒子前樹立些身為父親的威嚴(yán),于是故作嚴(yán)肅不近人情,結(jié)果沒幾年還是忍不住破了功,又恢復(fù)了本性。
而在顏子衿出生后,顏父一來覺得自己之前那般實在是白用功,二來得了個親親閨女哪里還舍得板著臉,寵溺疼愛都來不及,所以顏子衿從小的印象里,顏父比起父親,更像是個愛帶著她玩樂尋歡的“孩子王”。
顏父口中總會冒出不少稀奇古怪的故事,或是龍女嫁狐貍,或是艷尸報恩,亦或是兔子嫁兒,他愛聽,也愛與孩子們說,有時候顏家那些孩子無事,便帶了零食果子跑到他們家的院子里,來找顏父聽故事。
這個時候顏父就愛抱著顏子衿,一邊找他們討著零嘴,一邊繪聲繪色地說著故事,每每故事說完,兩父女已經(jīng)吃了個半飽,然后晚飯時被秦夫人教訓(xùn)得不敢抬頭,轉(zhuǎn)頭又繼續(xù)玩得不亦樂乎。
每當(dāng)盛夏,顏父就會帶著她與顏淮一起劃船到湖中,這邊帶著顏淮垂桿釣魚,那邊領(lǐng)著顏子衿下水采蓮?fù)谂?,這幾乎成了每年的慣例,也多虧了顏父手把手親自教導(dǎo),顏子衿的水性極好,之前落水時才得以活命。
顏父將顏子衿寵得無法無天,為了哄她更是特地學(xué)了扎燈籠和糊紙鳶,只為了顏子衿想要時能給她最好的,等到后面顏明和顏子歡出生時,顏父已經(jīng)學(xué)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木工。
許是之前兩個孩子,一個開始實在過嚴(yán),一個實在過寵,顏父后面總算把握住了度,年紀(jì)漸長也穩(wěn)重不少,只是面對孩子們時還是按奈不住自己的玩心。
那時在靈光寺休息,顏父帶著她和顏淮四處逛著寶剎古殿,指著里面的壁畫偶像說著相關(guān)的經(jīng)文故事,甚至還唬顏子衿說佛寺中的石雕聽多了佛經(jīng),有些生了靈識,小孩子本性天真質(zhì)樸,比大人更能聽得見他們說話的聲音。
正因為如此,顏子衿這才偷偷跑去拜了拜院中的菩薩像,求菩薩保佑母親和腹中的孩子平安。
顏父的音容笑貌還歷歷在目,顏子衿甚至還記得他一時興起,還說要借幾根竹條給顏子衿扎一個老鼠燈籠玩。
然而等顏子衿此時從回憶里抽出時,這才恍然發(fā)覺,這已經(jīng)是近乎七年前的事了,但口中似乎還殘留著顏父隨身揣著的,蓮子薄荷洋糖的甜辣味道。
若說接觸死亡對顏子衿來說是天邊乍起的驚雷,那接受死亡便是一場潮悶沉重的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