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微開一縫,見公羊猛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兒,還有蕭雪婷、風姿吟等人站在一旁,想走上來偏又卻步,公羊剛灑然一笑,只覺胸前一陣劇痛,那透出體外的劍尖猶在顫動,他幾乎可以感覺得出長劍尚未脫手的劍雨姬之緊張,“你們放心吧!我……我不會殺她……也不會再動手了……”
“是……是嗎?”沒想到竟從公羊剛臉上見到如此純和的笑意,一點沒有心機深沉、陰柔險狠的陰謀家模樣,蕭雪婷心中大訝,眼光卻不敢從公羊剛與劍雨姬身上移開。
雖說之前身為局外人的玫瑰妖姬曾為她分析過,一心報仇的公羊剛在得知仇敵皆授首,自己再無仇可報之后,整個人已垮了下來,正不知何去何從,加上體內(nèi)修練“烈陽照雪”的后遺癥越來越烈,其實公羊剛已在追尋埋骨之法。
但他不愿自盡,只想以自己之死了結(jié)仇怨,讓公羊猛事后無須再擔負責任,神智清明的旁觀者言,此事該有七八成是真的,如今見公羊剛神色如此平和,看來也并不因死怨怪劍雨姬;可劍雨姬和她關系非同一般,現(xiàn)在顫抖的手緊握著劍,還在公羊剛身后發(fā)抖著,只要公羊剛一起殺意便再逃不過,要蕭雪婷不為她緊張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如果你真的擔心……”嘴角血線直淌,已不是一開始時能稱為血絲的程度,公羊剛臉上的笑意卻還是一如往常那么惹人不喜;他舉手揮了揮,那動作引得蕭雪婷一陣緊張,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引得他出手傷人,“就趕快帶她離遠點吧!咳……咳……她像個剛練劍的新手一樣……手一直抖……又不肯放開長劍……媽的像鋸子一樣,割得很痛呢!“
“你……你……”眼見這邪惡陰沉的大仇人終于將要送命,劍雨姬心中卻沒有半點大仇得報的歡悅。不知該如何形容的心情塞滿胸臆,復仇勁頭一過,身子便即虛軟,再沒什么力氣,若非手中長劍還插在公羊剛身上,勉強支撐住身子,劍雨姬只覺一松手整個人便要軟下去。
偏偏這仇人仍是言笑晏晏、神態(tài)自然,無比的悠閑平靜,彷佛很享受現(xiàn)下的時光一般,一點沒有將要送命的模樣,那模樣看得劍雨姬很想生氣,卻偏偏氣不起來,臉頰不知何時也已爬上了淚痕。
也不知那兒來的勇氣,當長劍跌到自己身前之時,劍雨姬緊緊握住,再不肯放開,眼睛卻一直盯著公羊剛的背心不放,而等到場中勁風同簫聲大作,蕭雪婷硬是將公羊剛迫開,退到自己身前時,沒想到老天竟送上如此大禮的劍雨姬見獵一喜,一顆芳心給報仇的念頭占得滿滿的,其他也沒多想,一劍便刺了出去。
雖說劍雨姬有孕在身,加上先前被公羊剛盡情淫辱采補,功體大退,但長劍刺體的力氣還是有的;加上劍刃鋒銳,公羊剛又專注于眼前的蕭雪婷,雖說中劍之時,練武者的本能反應讓他夾緊肌肉,吸住劍刃難做寸進,但他的反應還是來得遲了,那一劍已破斷心脈,加上雄厚內(nèi)力不受控制,重傷經(jīng)脈內(nèi)腑,此傷雖未當場斷氣,也足足是致命之招。
眼見公羊剛胸前創(chuàng)口血愈流愈多,嘴角也漸漸流起了一條血河,蕭雪婷踟躕半晌,終于還是做出了決定。她放下了紫金簫,連步子都不敢放大,小心翼翼地走到公羊剛身旁,伸手扶過了還發(fā)著抖的劍雨姬,讓她松開了手中長劍,卻沒有帶她回座,反而是袖風一拂,將位上坐席抄了下來,讓劍雨姬坐在公羊剛身旁不遠處。
那位子讓風姿吟、花倚蝶和玫瑰妖姬各帶詫異地望了她一眼,反倒是一心一意都放在受傷將亡三哥身上的公羊猛沒有發(fā)覺異樣。
知道公羊剛受創(chuàng)極重,失血已多,連著體內(nèi)功力都漸漸散溢,若非長劍未離體,阻住了血流,只怕公羊剛現(xiàn)下已經(jīng)斃命;蕭雪婷纖手輕拂,點住了公羊剛幾處穴道,算是稍稍緩了失血的速度,不只公羊猛,連公羊剛自己望向她的眼神都浮起了一絲異色。
“不要難為她……她也只是為父報仇罷了,”見公羊猛瞪向劍雨姬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厲色,公羊剛握了握這四弟的手,感覺他的手竟溫熱得多,這可是從自己“烈陽照雪”功成就以來破天荒的事兒,好難得自己身子冷了下來,這可比先前無論日夜,都像身在火爐熬煉般好上了太多,就連男女歡愛、欲火泄盡之時,身子難得的抒放積郁,感覺也不像現(xiàn)在這般清涼舒服,“畢竟她……她也懷了我的孩子……以后看你要自己接收,還是在山莊里頭留個位子給她都好……”
“三哥……三哥你……”見公羊剛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正交代著后事,公羊猛的淚水終于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兀他如此神態(tài),公羊猛什么都明白了,看來那“烈陽照雪”的后遺癥遠在自己想像之上;先前公羊剛靠著復仇的意志還能勉強壓制,等到仇敵皆死、大仇已報,身心失了支撐,公羊剛也就真想尋死了。
之所以對自己大放厥辭,十有八九也是想借自己之手兵解,直到現(xiàn)在身負致命重傷,公羊剛愿望得償,再不用掩飾真心,才露出如此表情。他扶住了公羊剛,讓公羊剛坐了下來,也不管滿手沾上的鮮血,“你為什么、為什么這樣……萬事總有……總有解決的法子。那‘烈陽照雪’功……總也會有辦法解決的……”
“就算真有……我也不想等了……”嘴上浮起了笑意,也不知是從多久之前就忘了該怎么笑,公羊剛竟覺得現(xiàn)在的感覺好陌生,“好不容易涼快一點……別哭,都多大的人了……”
“可……可是……”
“別可是了……”見公羊猛淚流不止,好想幫他擦擦眼淚,又想賞一巴掌給這長不大的小弟弟,偏生手足酸軟無力,現(xiàn)下竟連手都舉不起來了。公羊剛只能苦笑,享受這許久不見的涼快感覺。
“接下來云麾山莊的事……就通通得交給你了。再這么哭哭啼啼可不行……別說我了……連你師父恐怕都……都受不了一個哭哭啼啼的徒弟。幸好有你,哥哥才能放心得去……否則身體整天這么難受,報完了仇還得想辦法……想辦法接續(xù)山莊傳承……可會累死我的……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
“三……三哥……”
見公羊猛只是哭,公羊剛心中暗嘆了口氣;他知道這弟弟絕非軟弱之人,若非如此自己也沒法放心地走,只是公羊猛太過重情,自己又是他現(xiàn)下唯一的親人,見自己重傷瀕死,他一時間自是承受不住。
可自己滿肚子的話,卻沒法交代給這樣子的他,公羊剛轉(zhuǎn)了轉(zhuǎn)頭,望向旁邊的蕭雪婷,方家姊妹不在,公羊剛雖懷疑公羊猛與風姿吟這對師徒之間的關系恐怕有些奇怪,此時此刻卻也沒法子去探究;以現(xiàn)下的倩況,自己能交代的,也只余蕭雪婷一人,“蕭……蕭仙子……”
“怎……怎么?”勉勉強強守住了界限,沒有把三哥這稱呼吐出口來,幸好被她扶著的劍雨姬心情比她更是激動,否則怕早看出了她的緊張。天曉得蕭雪婷花了多少力氣自制,她與公羊家的關系,可是絕不能宣之于口的。
也幸好將死的人是公羊剛,兩人就算真有血緣關系,但彼此間素不親近,蕭雪婷對他根本沒一點親人的感覺,若換了公羊猛受傷,蕭雪婷可絕對忍不住心里話。
“公羊家祖上與……與令師之仇,隨在下之死……就此了結(jié)……”眼睛直直地望著蕭雪婷,絕不容她有任何一點退讓閃避的空間,“自此之后……蕭仙子與我公羊家……再無仇怨……行不行?”
“可……可以……”話好不容易說出了口,蕭雪婷的心登時飛回了當日印心谷中,自己在明芷道姑死前的種種。想來那時明芷道姑之所以希望自己與公羊家再無瓜葛,方面是不希望自己一心報仇,和公羊剛一般不顧一切,傷害了自己,另一方面卻是因為自己與公羊家的血緣關系,不愿自己因仇恨而造成哄墻之禍。
就如后來世外居中戚明應所言一般,無論幫那一邊,都是左右為難,迫得戚明應放棄了雄心,隱在世外居再不問世事,直到現(xiàn)在蕭雪婷才真明白了他的想法。
可便是如此,自己也別想與公羊猛斬斷瓜葛了,畢竟他的手段,已令自己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愛上了他,就算知道彼此是血親關系,也再無法逃離那情欲的迷亂深淵。
想到這種種,蕭雪婷心中也真不知該怎么感覺才是,若明芷道姑在天有靈,發(fā)覺自己明知姊弟血緣,仍是不顧一切地變成了公羊猛的床笫愛妻,大行背德亂倫之事,身心都樂在其中,也不知會有什么樣的反應,“當日先……先師身亡之時……雪婷便已決定……不再對你們論報仇之事……你……你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