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公望這回真心實意地笑了:“原來你也知道,你這個孫子和你當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同樣鼻孔朝天,我一看到他就想到當年的你來?!?/p>
這話若是以前的陸昌言聽了,必是十分不愉的,只是現(xiàn)在陸昌言卻是能接受下來,自從他的腿腳一日不如一日,直到不良于行,尋醫(yī)問藥,看了多少大夫也不見好后,陸昌言也明白了,自己這就是人老了壽數(shù)到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生老病死,誰都阻擋不了。
也自從那個時候開始,陸昌言開始審視自己的人生。
這是一個艱難的過程,從一個完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自己這么多年走過來的路,總結(jié)出這一生的得失利弊,承認自己在很多事情上是有錯誤的,很多的觀點是不對的。
所以此刻聽到唐公望的這句話,陸昌言并未發(fā)怒,而是笑著接話:“是啊,就是因為看到他像我當年一樣,所以就想帶他出來見識見識,譬如現(xiàn)在,他就認識到了原來是真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成天自命不凡,但是這世上就是有賽過他的人,早一點能認清這點,以后對他的官途之上會有很多幫助的。”
當年陸昌言為什么處處看唐公望不順眼,不就是因為唐公望在殿試上勝他一籌,明明會試的時候他是里有任何瑕疵,他都能馬上給他挑出來,并且給出好幾種更好的解答思路,彰顯“卷王”本質(zhì)。
沈江霖或許不能理解陸庭風(fēng)和趙安寧的愛情故事,但是他現(xiàn)在真的能理解陸庭風(fēng)為什么能得狀元了,同時也能理解師父當年為什么討厭陸昌言的挑刺本事了——原本閑散下來的沈江霖,也被陸庭風(fēng)逼的,不得不加快進度地讀書。
男人至死是少年,就算是沈江霖,也不想在自己拿手的讀書上還真的被一個十九歲的少年給比下去了,否則教他情何以堪?
看到這種情況,兩個老者倒是樂見其成。
這是一種棋逢對手的暢快感,換一個人,都沒有這種效果。
他們深有體會。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兩個月后,陸昌言和陸庭風(fēng)要再次啟程了,陸昌言之前一直強忍著不說,可是身體的痛苦越發(fā)嚴重,陸昌言只能說出了自己要歸故里的話。
陸庭風(fēng)一下子就繃不住了,強忍著淚說自己去收拾行李,出了門眼淚水就從奪眶而出,唐公望卻比年輕人看得開了許多,經(jīng)過這兩個月的相處,唐公望早就將以往的恩怨放下了,如今躺在床上的,只是他的老友陸昌言。
“老伙計,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我那兒子是個蠢的,拿家里的庶子當個寶,真是視魚目如珍珠的糊涂蛋,我什么都舍得,唯一掛念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孫子,往后若你還能看到,他有事求到了你們唐家人面前,還萬萬幫他一次,別讓他孤零零地,一個人也靠不上。”
陸昌言干瘦的手緊緊握著唐公望的,如同在交代后事一般,如是對唐公望說著。
唐公望知道這次陸昌言拖著病體還要四處走動,必然就是要讓他孫子認識認識以前的同僚,認認臉,結(jié)識人脈,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只要懂的人都懂,陸昌言是要將自己所有的政治資源和人脈都交托給這個孫子。
之前兩個人閑談的時候,唐公望也聽了一耳朵陸家的事情。
陸家雖是豪門世家,但是里頭的事情也多,陸昌言那一支,之前全靠陸昌言撐著,他兒子學(xué)識上倒是好,早早考中了進士,但是在做官上卻是一般,做人更是糊涂,如今外放到外地做通判,家中正妻不帶過去上任,卻是帶著小妾和小妾的一兒一女,他們幾個關(guān)起門來過日子,對這個嫡子這么多年是不大關(guān)心的,便是寫信回來,也只是一味地催促兒子讀書上進,或者就是說他性子孤傲,要好好反思云云。。
從小陸庭風(fēng)就是他一手教導(dǎo)起來的,如今要走了,陸庭風(fēng)卻還沒有完全立起來,眼看著靠老子是靠不到了,只能拖著病體幫孫子奔走,也算是了了最后一樁心事了。
唐公望輕輕地點了點頭。
陸昌言的手再也沒有了力氣,頓時就是一松,臉上老淚縱橫。
他十分了解唐公望的脾氣,哪怕那個點頭的幅度再小,唐公望答應(yīng)了就是答應(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