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尋千芳是在一片水聲中醒來的,一睜眼,晨光刺眼,奇怪,他不是和那個人說好了把他放入冰棺里嗎。于是他支起身,腹上一陣痙攣,他悶哼一聲。
樓三聽見響動,漱了漱手進屋來:“你怎么起來了,我剛燒好了水,要給你擦身子呢?!睂でХ枷票灰豢?,自己果然周身赤裸,怪不得他剛剛覺得涼颼颼的,下意識運功,卻驚厥地發(fā)現(xiàn)自己此時竟一點氣也聚不起來,那個女聲的主人坐到他身旁,伸手來測他的額溫:“別動,你已在我這兒發(fā)了三天的燒,今早才略有緩解,還是蓋著被子吧,別又著涼了。”
他循聲去看那主人,才醒來的眼睛視物不清,模模糊糊里,只見得一片極好的晴陽,光芒是灑爛的泥金緞,蒙在她臉上,勾出一道玉白圓潤的弧光,點出一份絳朱嘴唇,如他幼年端侍的盤中櫻果,水光秀色,分外誘人。
不及神,冷硬的碗沿碰到他嘴邊,他立即偏過頭,一是嫌那藥腥氣嘔人,而是害怕面前人下毒謀害。不過對面那人顯然沒有那么婉轉(zhuǎn)的心思,面色不冷:“想來你剛剛蘇醒,抗拒也是正常,我把碗放在此處,你自己取用吧?!闭f罷,徑直往房門外去。
尋千芳摸摸索索地起身,痛固然是痛的,滿頭冷汗,但他得找一樣東西,蹣跚挪到冒著騰騰熱氣的大鍋前,水光粼粼,他勉強看清了自身現(xiàn)在這副尊容:頭發(fā)烏黑,面色雖蒼白也在正常范疇內(nèi),雙耳雙目沒有殘缺,身體無明顯疤痕,最重要的是,他摸上頸側(cè),那里尚且風平浪靜。由此他放下一半心來,斷定這人不熟識他。
但他沒有對懷疑救命恩人產(chǎn)出一星半點的愧疚,盯著桌上那碗漸漸涼去的藥,目光深沉。
“你怎么一定要起床?”轉(zhuǎn)去的人歸來,手里還多了幾根東西,態(tài)度不良地拽著他回到床上,尋千芳皺眉,覺得這女人真是不好相與。女人撇了眼案上的藥,嘆氣,覺得這病人明明是個受人恩惠的,怎么如此不聽話。把手上拿的東西攤開,尋千芳瞧著,像幾縷草藥。女人忽然端起碗,大半飲進,看來那藥十分苦澀,她咬緊牙關(guān)渾身顫抖,拿起草藥咀嚼,這才緩下來。
“你看,”她些微的打顫,“我沒有要害你的意思吧,這草是甘草,你若嫌苦,便嚼上幾支。”尋千芳目瞪口呆,卻是消散了有毒的疑慮,接過碗,嫌棄地轉(zhuǎn)了個沿口,也沒要甘草,飲盡,盯著她,然后倒掛著碗,示意一滴不剩。
樓三翻個白眼,懶得和他計較:“我不清楚你從哪兒來的,養(yǎng)出一身臭毛病,只是既入了我手,便是我的病人,我自會把你料理好再放開,你若有意見……”
“有意見該如何?”樓三詫異:原來這不是個啞巴?!澳悄憔妥约鹤呷ィ茏叩玫酱蹇谀强么蠡睒淠莾?,我都算你有蓋世神通?!彼碱^皺得更緊:“所以我說你是個不聽話的,內(nèi)里氣息處處萎靡斷絕,血脈里兩股力量對沖逆行,也不知你平時如何調(diào)養(yǎng),血放出來竟是烏黑的,可見身體早有沉疴,簡直是個毒透了的身子,我都疑惑你怎么現(xiàn)在還活著?”
他烏黑的眼珠子聽見“毒透了”那三個字時,悄然一轉(zhuǎn):“你懂藥理?”
她諷笑:“您老吉人天相,小可不才,略懂?!彼麌肃橹?,似乎想說出幾句感謝的話,最終還是放不下身段:“……多謝?!?/p>
……
“沒了?”“沒了?!薄皼]有什么結(jié)草銜環(huán),當牛做馬之類的話?”他搖搖頭。并從心里認定她受不起。
樓三也是頭一遭遇見這裝都不愿意裝的冤家,無聲說了幾個好字,突然起身離開?!暗鹊取!彼嫔舷裢塘艘恢簧n蠅,把自己的語氣拗下來:“敢問,貴姓?”
那姑娘抱臂倚門,勾起嘴角:“你猜。”沒等他回應(yīng),頭也不回出門去。
就不該救他。她咬碎一口銀牙,殺了那骰子官后,她正愁沒東西浮渡出去,誤打誤撞在船上摸出個密室,里面盛著一口冰棺,冰棺里就是這個人,雖是睡著了,面容深峻,長眉鳳目,讓人見獵心喜,當然這不是重點,她原想把人扔出去,搬運的途中卻發(fā)現(xiàn)那一頭冰雪長發(fā)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zhuǎn)黑,她大駭,認定此人必不平凡,既如此便留下他,日后那邊來人捉拿,手中也多個籌碼。
只是此人真是不知好賴,她憤憤,決定下次藥中多加幾厘黃連,苦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