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印消退了些,本已爬到下巴的印記,褪出臉龐。喉結(jié)上那一點(diǎn),也已經(jīng)消失不見。
這些天來所翻醫(yī)書里講述的心魔相關(guān)事項都涌進(jìn)腦海里,玉蟬衣驚喜萬分:“你的修羅印,是不是開始往下退了?”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用指尖描摹他脖子上修羅印記的輪廓,甚至想直接碰上去,試一試溫度是不是還像之前那次,背著他走出水牢時感受到的那樣火熱。
明明還差毫厘才會真正肌膚相貼,微生溟卻像是被火舌燙到一樣,捂住自己的脖子,飛快往后撤了一步。
他這反應(yīng)幾乎不經(jīng)思考,讓玉蟬衣的手落了空。
站定后,微生溟微微垂首,不說話,只是沉默。他眉頭緊擰,臉上的表情里沒有半點(diǎn)開心,反而有一瞬間的惶恐與無措。
玉蟬衣莫名不解,先是皺眉,而后想明白了什么,直言問道:“微生溟,你到底是因心魔而不能活,還是你從來都是想死的?”
不然,為什么心魔有消解的跡象,他卻不開心?病入膏肓之人,突然知道自己有救,不都會開心才對?
她的話如同一道驚雷,劈得微生溟指尖都在顫。
微生溟急促喘著氣,他知道玉蟬衣一直在緊盯著他,卻并不敢迎上她的目光。
他從來沒有遇到誰像她一樣,少年魯莽,橫沖直撞,卻總能準(zhǔn)確地撞到人的心尖上。她的眼睛就像她這個人一樣,從不動搖,永遠(yuǎn)漆亮,亮到哪怕他自認(rèn)從未在任何人面前生出膽怯,這一刻卻真有些怯了。
她太蠻橫太霸道,哪怕讓人鮮血淋漓也要將事情刨根問到底,鋒銳的眼神像刀刃一樣一寸寸剝?nèi)ニ械难陲棥?/p>
此刻,他已經(jīng)被她的刃抵到了內(nèi)心深處最隱秘的角落。
整顆心都瘋狂跳動,幾乎要剝離了xiong膛。
這么多年來,能讓他醒來回味的夢中全是鬼門關(guān),從無陽關(guān)道。
他長時間的沉默和異樣的神態(tài)讓玉蟬衣知道,她又一次說對了。
她的話,并沒有給微生溟帶去喜悅,而是帶來一種有別于她預(yù)料的反應(yīng)——玉蟬衣的心直往下墜,她沒想到微生溟死意竟然那么重。但哪怕他是痛苦的,她也不會停下來對他的追問。要將心病治好,就像為身體治病一樣,總要受點(diǎn)兒罪。
玉蟬衣緊接著問道:“那時你修出不死之身,和你的殺招一樣,也是為了殺你弟弟是嗎?”
微生溟并沒有立刻回答,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停頓片刻,才遲緩道:“不然,我何必修這不死之身?”
“尤其對一個倒霉鬼來說,死了雖然不算什么好事,但至少,倒霉的一生結(jié)束了?!蔽⑸檎f。
他這一生在旁人眼里,得到了太多不容易得到的東西,太多旁人眼里的風(fēng)光。
十四歲修得不死之身,從此哪怕身陷險境瀕臨死亡也只會增長修為——這種資質(zhì)給了任何一個修士恐怕都會欣喜若狂。
但那些不過都是他人的想要,而非他想要。他想要的,從來都得不到。
微生溟有時會想,也許是他搶盡了別人的風(fēng)頭,奪盡了他人風(fēng)光,占盡了天賦異稟的便宜,才會叫他這一生真正屬于自己的那些夙愿難償。
該他殺的人不由他所殺,他想救的人救不下,若只為了個所謂劍道第一的名頭,他何必再拔出他的劍來?
做個庸才也沒什么不好的,他在很久之后才領(lǐng)會了他父親這句話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