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島一戰(zhàn)后,神仙死傷大半,沒死的,神格也為鬼氣所毀,再沒有之前的威能,只能慢慢等待死亡。秦鎮(zhèn)邪的神格雖然還算完好,卻分了一半給孟瑯,以重塑他的肉身。如此,他也不算神仙了。他倆人雖能用法術(shù),壽命也比常人多出幾十上百年,但最終仍要化為一掊塵土。不過,在那之前,他們還有許多時間。
這三年,他二人主要在山北游蕩,捉拿惡鬼妖怪。原來宏元雖死,但天下鬼氣邪氣卻被他引了出來,四處游蕩,因此山南山北,盡是魑魅魍魎,妖邪怪異,其中有幾個大妖惡鬼凡人無法對付,便朝神仙祈禱,孟瑯雖然已不算神仙,可凡是聽到的,他都去除了。
去山南除鬼時,秦鎮(zhèn)邪忽然提起君稚這幾個好友,說要是順路,或許可以拜訪他們,孟瑯便算了算他們的方位,說來湊巧,這幾人的去向與他們要除的鬼相隔都不遠,大概這幾人都住在人口繁盛之地,人越多,死人就越多,鬼怪自然也越多。
他們一路找去,第一個遇到的便是百病消,而他們要除的鬼就在離這酒樓三條街遠的一間喪事鋪里。兩人除了鬼,便離開了。他們下一個找到的是卞三秋,出人意料的,他回了余桐。更出人意料的,他們在一家富戶出殯的隊伍里看見了他。
彼時,卞三秋穿著慘白的麻衣,搖著一個大鈴鐺,吚吚嗚嗚地唱著挽歌,搖搖晃晃地邁著步子,游蕩在隊伍外緣。那歌聲低沉迂回,悲切難抑,聽者無不斷腸,路人皆有泣容,卞三秋臉上卻沒有淚水,甚至連一絲悲傷都沒有。他雙眼無神,兩頰消瘦,臉色灰敗,宛如一具木偶,唯有那泣血的歌聲證明他還活著。
那雙死水般的眼睛在人群中突然看到秦鎮(zhèn)邪時,立刻愣住了。卞三秋呆呆站在原地,愣愣地瞧著秦鎮(zhèn)邪,后者悲痛地望著他,喊道:“卞兄!”
卞三秋轉(zhuǎn)身便跑,秦鎮(zhèn)邪趕緊追上去,一把抓住他,卞三秋大吼:“滾開!”秦鎮(zhèn)邪將他擰過來,只見他雙淚長流,臉痛苦地歪曲了。卞三秋大叫一聲,跪在地上,捂臉喊道:“你怎地來了??!你怎地來了!你怎地偏偏在這時候來啊、啊啊啊!”
他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竟暈了過去!秦、孟二人忙將他送到了附近一個客棧,灌熱水,擦口鼻,按穴道,許久,卞三秋才悠悠醒轉(zhuǎn),看見秦鎮(zhèn)邪,只是流淚,神情之悲痛哀苦,難以言說。秦鎮(zhèn)邪差人給他送了吃食來,卞三秋卻不吃,只抓住他,痛哭一聲,喊道:“秦弟,你怎過來了?”
“你又怎么變成現(xiàn)在這樣?”秦鎮(zhèn)邪雙眼也潮shi了,心痛道,“卞老莊主他們呢?”
“死了!”卞三秋慘然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在酒樓被我好一通教訓(xùn)的短刀復(fù)?他后來落草為寇,我家逃亡時他認(rèn)出了我們,就帶著一窩土匪來報復(fù)!爺爺、父親、姐姐、直之全死在他手里!我跟娘和依依僥幸逃脫,一路顛沛流離,靠偷摸賣些符紙過活,幸好后來山北大亂,沒人再管我們,我們就合計回余桐來,畢竟,我們的家在余桐??!
可就在回余桐路上,依依死了。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她是愁死的,哭死的,想元寶想死的!你還記得我離開余桐時依依有了喜?她生了個大胖小子,臉白白胖胖像個銀錠子,我們都叫他元寶。那孩子頂可愛,頂乖巧,是依依九死一生產(chǎn)下來的,卻也叫短刀復(fù)那賊人害死了!依依沒了元寶整天愁眉苦臉,一天似一天消瘦,還沒走到余桐就沒了
她死的時候我們在趕路,荒天野地,我跟娘連一口棺材都找不到。我們只能將她埋在路邊,在墳頭插了根楊柳枝,可大冬天的,那枯枝怎能發(fā)芽,興許那柳枝早給風(fēng)刮倒了,給雪埋住了。我跟娘千辛萬苦回到余桐,卻沒有生計。在這兒我哪里敢賣符?這到處都是認(rèn)識我的人!
我只得跟娘干些苦活,可憐娘一把年紀(jì)了,還要紡紗織線,她已經(jīng)幾十年沒干過這種苦差了?。〉镞€是早起晚黑的干活,不是為了一口米,而是為了給爺爺?shù)憬愫鸵酪涝谶@邊立墳。有了墳就有了根,到時候他們就算在外頭漂泊,也能和我們團聚了可是娘沒有等到這一天,沒有等到,她也走了,走了”
說到這,卞三秋已經(jīng)泣不成聲。秦鎮(zhèn)邪心中難受得緊——卞三秋有這番遭遇,都因他跟他去了婁京。他握住卞三秋雙手,道:“卞兄,是我害了你!當(dāng)初你就該按百病消說的回山南,你不該跟我去什么婁京”
“百病消!”卞三秋愴然道,“你不說我都快忘了那老頭!潑天富貴如煙散,白衣伶仃不伶仃,他算得何其之準(zhǔn)!可他沒算對你!他說你終將墜入幽冥,在黃泉之地永世徘徊,但你還活著,太好了,你還活著”
“我是還活著,可也死了好幾次了。他確實沒有算錯,如此說來,守真呢?你后來可曾再見過他?”
“別跟我提那混賬!”卞三秋勃然大怒,甩手道,“那chusheng竟跟那紅煞好上了!還腆著臉來余桐找我!要不是那紅煞打斷我姐姐雙腿,令她行動不能,我姐姐怎會被土匪殺死!他竟跟一個鬼,一個害死自己師傅的惡鬼廝混!我姐姐真是瞎了眼才收他為徒!我已經(jīng)跟他斷絕來往,叫他永遠別來余桐,否則,我就算拼了這條爛命,也要殺了他!”
秦鎮(zhèn)邪驚駭不已,道:“他跟誰好上了?”
“那女鬼,那紅煞,那個差點殺了我姐,又差點殺了你的紅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