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此時正在喝悶酒。他素來喜歡喝酒,高興時喝,生氣時喝,無聊時喝,有趣時也喝,但此時他的心情卻是一種說不出的苦悶和煩躁。這種心情是在遠離喧鬧的這座華美的宮廷中一點點滋長起來的。
他腦子里漫無目的地飄過一些東西:找到那個人、殺了他、報復他,曾幾何時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現在卻在他腦子里一閃而逝,仿佛無足輕重。
他還想起了變成鬼之前的事,沒什么好講的,亡國逃竄的貴族連狗都不如。木屐壞了,腳爛了,衣服破了,頭發(fā)散了,臉頰削瘦,眼凹下去,誰也看不出他從前的顯赫。糧食家產早被亂民山匪哄搶一空,丫鬟仆役也不告而逃,最后就剩下他們幾個光人:父親、母親、他和他拉著的妹妹,還有一個丫鬟似的小妾。
他看出他們的結局不是餓死就是累死,他父親顯然跟他有一樣的見解,于是他率領發(fā)妻兒子先瓜分了自己的小妾,又瓜分了餓死的younv。當做父親的把目光對準母親時,他殺死了他。
他以為母親會更善良些,后來發(fā)生的事證明,這是他這輩子有過的最愚蠢的想法國師突然起身——一股不尋常的陌生鬼氣出現在了主殿。他立即趕過去,岑寂的大殿中央躺著一個人,那瞬間國師再次感到了心臟停跳的恐懼。他奔上前,翻過玉無憂去看他的臉,在他發(fā)覺他還活著時猛然松了一口氣,就在這瞬間,閻王笏抽到了他的背上。
國師聽到骨頭斷裂的脆響,連帶著身體里新舊兩道傷口一齊震顫。令他更意想不到的是昏迷的玉無憂抓住了他的手,把那戒指脫了下來,遠遠地扔出去。
那一瞬,國師的心臟突然感到了不可言說的從未有過的刺痛。他盯著玉無憂,盯著他仇恨的、清醒的雙眼,他小看了玉無憂,這個懦夫、這個庸人刺了他一刀,給他留下了不可愈合的傷口。
殺了他。國師心里沒有別的想法。他罔顧身后的敵人,徑直抓向玉無憂,然而閻王笏再次抽來——這次對準的是他的腦袋。不得不轉過身的剎那,國師心里升騰起暴怒,深紅的近乎黑色的陰氣暴涌而出,他一手抓向閻王笏,一手緊抓著玉無憂的手腕,但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再次發(fā)生了。
他手上的重量突然輕了,這個變化迫使他不得不轉過頭,他看到了一條血淋淋的胳膊,玉無憂跑了。
他抬起眼,順著血路看到那個跑遠的身影,耳后風聲呼嘯而至,他的視線陷入漆黑。
他的頭沒了。
閻羅撿起地上的威靈戒,他半邊xiong膛被轟出一個大洞,那是國師垂死掙扎時留下的。他身后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國師死了,但那不是真正的死亡。他還得再殺他一次。
閻羅心情十分沉重。國師的實力比他想象的還要強大,兩百年過去,這紅煞的鬼氣更加深重,那似紅似黑的鬼氣乍一看就像青色然而,令他心情更加沉重的是手中這枚暗淡的戒指。
這是威靈真君的遺物。
他必須盡快找到流星子。閻羅主意打定,正要離去,屋頂忽然崩裂,一塊巨大的驚堂木從天而降,壓在了他身上!
百川真人飛升前是個縣令,有冷面佛的譽稱。他任官三十載,斷案無數,練就了精明通達的眼力和縝密周到的頭腦。他一從徒弟黑山君那了解到秦鎮(zhèn)邪是何許人也,便立刻開始追查申勁發(fā)的下落。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秦鎮(zhèn)邪這個野猴子不容易抓,申勁發(fā)這個和尚的下落卻顯而易見。
他在湲水輕而易舉地問出了秦鎮(zhèn)邪的去向——蒼羽。一察覺那龐大的鬼氣他心中就有了八成把握,驚堂木破空而去,一舉擊中了厲鬼。但當百川真人移開驚堂木時,底下卻空無一人,只有一張干癟的貓皮。
另一邊,秦鎮(zhèn)邪一行人一超過玄鳥眼,風勢便突然大了起來。狂風嚎叫著,咆哮著,像長鳴的號角,像攻城的巨木,狂亂地捶打著,刮刺著,似要把他們掀翻在地。巉巖上終年不化的積雪已經凝固成冰晶,人根本無法在上面站立。蒼穹沉著一張烏黑的臉,慍怒地俯視著在山脊上前行的三個黑點。
秦鎮(zhèn)邪遙望著不見盡頭的山頂,對君稚說:“你們回去吧?!?/p>
“不、不行?!本汕嘀槪l(fā)紫的嘴唇哆哆嗦嗦。紅衣女毫不留情地說:“再往上爬你非凍死不可?!苯又?,她又對秦鎮(zhèn)邪說:“你也是。”
“我要上去。”
“你要找死?”
秦鎮(zhèn)邪點頭。君稚急道:“我、我也要上、上、上”
秦鎮(zhèn)邪問:“你真要跟著?”
君稚大力點頭。紅衣女見狀皺起了眉,剛要開口,就見秦鎮(zhèn)邪毫不留情地打暈了君稚,讓她帶他下山。她驚訝地望著他,啞然失笑。她雖然不喜歡他,此時此刻卻不能不感到欽佩,于是開口道:“你多保重。”
秦鎮(zhèn)邪點點頭,便頭也不回地向山上走去。風越來越大,零碎的雪花飄下,腳漸漸失去知覺,臉也是,手也是,整個身體都不再存在,只有前行的意志依然堅定。眼前漸漸被雪白充斥,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雪花向他臉上、身上撲來,像是萬千森亮的刀刃,又像是曝野的皚皚白骨,他眼前閃過一道強烈的白光,隨后,他陷入了一片黑暗。
風聲不見了,雪花不見了,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寂滅了。
秦鎮(zhèn)邪徹底失去了方向。
天空傳來隆隆的低鳴,大雪飄飄灑灑地落下,向導不安地望著黑與白交織的蒼穹,心中感到了濃濃的不祥。他一方面為自己及時下山而慶幸,另一方面則不禁為留在山上的那幾人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