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瞧那位,不是狀元郎么?如何這么些年過去,卻還和當年一樣,是個‘狀元’?”
竊竊私語,顯然他也不是全無人關(guān)系,這便是暗諷沈君頤如今官位極低,無才無德。
沈君頤是昭元二年的狀元,所謂三十老明經(jīng),五十少進士,科舉一途從來都是艱難刻苦的,寒窗苦讀數(shù)十年最后卻沒有功名,只是平白白了少年頭的大有人在。
而沈君頤那一年卻不過弱冠之齡。其文采斐然,容色殊絕,在眾人之中無疑是最亮眼的存在,殿試之時,連至尊亦嗟嘆其殿廷神采,將之取為狀元。待其一身紅衣打馬游街,意氣風發(fā)的模樣,不知道會令多少未出閣少女魂牽夢縈,未來的通天之路似乎已經(jīng)在這位少年狀元郎的腳下鋪陳好了。
然而,事實卻是,殿試之時已經(jīng)是其人生最高光的時刻,在那之后沈君頤一蹶不振,雖然也被編入了翰林院,卻只是個游離于政治中心的邊緣人,別說幫助起草詔書,連舞文弄墨的機會都極少,反而被派去干一些繁冗的雜活,明明是狀元郎,是前途無量的翰林學士,但與自己同年的進士大多升遷或者調(diào)到其他任區(qū)的時候,沈君頤還是默默無聞的在翰林院的角落里,像是一株被遮天蔽日的大樹奪取所有養(yǎng)分的野草,默默無聞的虛度著自己大好年華。
究其原因,卻也正因為他狀元郎的身份。
這個身份并不光彩。
科舉是寒門士子唯一的上升通路,無數(shù)人寒窗苦讀,也不過是為了能改變自己的命運,但這一切也僅僅針對寒門士子,在那些真正的權(quán)貴看來,這些也不過是玩具而已。
數(shù)百年簪纓,四世三公,出過十幾為王侯將相,詩書典籍代代相承的門閥貴族們依然高抬著自己的頭顱,縱然士族與君王共天下的格局已經(jīng)不在,但這么多年積累下來的深厚底蘊早已樹大根深,難以動搖,只要能牢牢團結(jié)在一起,皇帝也無法忽視士族的聲音。
科舉總是要人考教的,既然是人,總得有個姓氏吧。于是在一層又一層的利益交換中,寒門學子和他們的頭發(fā)一樣無能為力的褪色了。
但凡事總有例外,沈君頤的鋒芒實在太過亮眼,這樣百年難遇的奇才不是能被簡單埋沒的,他就像是蚌母含著沙石最終咀嚼出的珍珠,隨著層層浪潮被推至眾人眼前,煥發(fā)著令人難以忽視的光芒。
然而,他的對手卻也是非同凡響,名為簫輕鴻,此簫來自蘭陵。
蘭陵簫聲天下聞,當朝太傅,三朝元老,在危難關(guān)頭堅定支持陛下登基,為整個社稷立下汗馬功勞的宰相簫黎簫晚園,恰好與之同姓,正是簫太傅的子侄輩。
既然已經(jīng)為了江山付出了這么多,為自家人要一些好處,也不過分吧?
何況這沈君頤還對簫公子出言不遜,如此無德之人,直接黜落也是合理的。
沈君頤并不是一個幸運的人,他空有一身才華,面對的卻是絕非個體能力能擊垮的龐然大物,是他也好,不是他也好,只要正好站在這個風口浪尖的位置上,他的結(jié)局已經(jīng)注定了。
畢竟世家壟斷了這么多年學問與知識,官員任命本來就是他們的后花園,自然不會允許寒門借著所謂科舉這條路爬到他們頭上,奪走本來屬于他們的權(quán)力和地位??婆e必須也只能是世家大族們的新玩具,寒門士子入榜,便是驚天的笑話。蜘蛛早已布下天羅地網(wǎng),任何獵物只要粘上,只能徒勞無功的掙扎、窒息。沈君頤必須落榜,這是當時所有人的共識。
而改變了沈君頤原本命運的,正是楚淮雪。是她肆無忌憚的使用手中的皇權(quán),強硬無比的保下了沈君頤,甚至直接越過了簫輕鴻,讓他成為了新朝第一位出身寒門的狀元郎。
畢竟殿試面見至尊,當今圣上金口欽點,旁人如何從中作梗?
但這個辦法確實也是討巧了,說到底,這不過是皇權(quán)和世家的爭斗,兩邊斗法結(jié)果都安然無恙,簫輕鴻最后點了探花,被強權(quán)壓迫依氣度不改,多么風流倜儻,探花二字好聽,蕭公子面如冠玉,探花不比狀元更適合這般風姿?公主債多不壓身,這一樁也不過是小事,無非是皇帝桌案上又添幾本攻擊個人作風的奏折。
但平白無故被攪進去的沈君頤卻承受了最大的損失。
首先是對其才華的質(zhì)疑,沈君頤寒門出身,以弱冠之齡從眾人中脫穎而出,若非世家執(zhí)意作梗,金榜題名本來就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椋扇缃襁@樣一鬧,搶來搶去得了個狀元,卻只是因為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