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厚重的暖簾,明萱便聞到一股很濃的苦藥味道,她剛從積雪未化的室外進來,便覺分外刺鼻,她眼眸微斂,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屋子里的一切,還好,不論擺設裝飾皆不是照搬的漱玉閣,甚至都不是她或者從前的明萱偏愛的風格,這令她心中沒來由地一松。
那個叫年嬤嬤的便是接引她進來的婆子,聞言沖明萱笑著說道“裴大奶請稍待?!痹捯魟偮洌慵泵M到里間回話,
“夫人,裴大奶到了。”
屋子里一陣悉索,有丫頭焦急地勸阻“夫人您別起身,就這樣靠著便好,您是病人,這樣待客裴大奶不會見怪的,年嬤嬤,快出去請裴大奶進來說話,咱們夫人重病在身,不能出來見客,還望她多擔待。”
兩間屋子之間只以雕刻了huā草魚鳥的紫檀木屏風相隔,木制的月牙門處則垂掛了珠簾玉璧,其實并沒有做什么阻攔,里頭的對話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外頭,一句“重病在身”令明萱心中突得一跳,也不知道到底將要面臨的是怎樣的場景。
年嬤嬤請了明萱進去。
明萱定睛一看,只見一個面色蠟黃的毫無生氣地靠在床頭,發(fā)髻松散,臉上也沒有涂抹胭脂水粉以遮蓋這沉重的病容,大紅色百子千孫的緞面錦被上,露出一雙纖瘦到骨節(jié)分明的手,蒼白的手指緊緊抓著大紅被面的一角,看起來格外詭異,又格外脆弱。
她有些不忍心繼續(xù)看下去,急忙行了一禮“裴顧氏見過郡主,郡主萬福。”
惠安郡主以封號相邀,她便要以面對郡主的禮儀相對。
盧氏虛弱地笑了起來,她擺了擺手說道“我閨名月如,比你大一歲,你若是不棄,便叫我一聲月如姐姐,這處又無旁人在的,不必再尊稱什么郡主,也不必對我行此大禮,你累得慌,我看著也不舒服。我以封號相邀,不過是怕你不來,所以不得不用的一個手段,你想必也是知道的。”
她目光無神,笑容更見苦澀“倘若我不以惠安落款,你怕是不會來的,對嗎?”
這聲音低弱,可言辭卻極盡直白。
但明萱卻不好同樣直白地回答這個問題,只好報以誠摯微笑,含糊地揭了過去。
盧氏揮退身側的丫頭婆子,身邊只留下了年嬤嬤一個,她靜靜地望了明萱許久,半晌才低聲說道“你不用害怕,我請你來,不是想要對你做什么,只是對你有些好奇。我想看看你到底長什么模樣,是個什么樣的性情,究竟有什么能耐,可以讓那個人這些年來一直都將你裝在心里,不論我怎么做,他都忘不了你?!?/p>
她嘴角微翹,笑容清冷地像是月中嫦娥,雖然美好,可是仿如下一秒就將不見,看起來十分飄渺“四年了,我一直都想要找機會見見你,可是從前……我不敢。不過,如今他既不在,我又已經(jīng)油盡燈枯,便再沒有什么好顧忌的了,若是不在臨時之前見你一面,我怕是做鬼也不能瞑目呢?!?/p>
丹紅聽了,便不自禁地將身子略挪了挪,將自己擋在了明萱之前。
明萱面如沉水,沒有一絲情緒泄露,讓人看不清心中所想,她不著痕跡地將丹紅擋開,忽而笑著對盧氏說道“不知道韓夫人可有興趣聽我說一個故事?”
她將話說完,像是篤定盧氏會聽般地,對著年嬤嬤笑著說道“我這侍女有些口渴了,不知道年嬤嬤能不能賜她一杯熱水?”
口渴和熱水都只是借口,這是想要支開年嬤嬤和丹紅的意思。
盧氏眼中帶了幾分迷茫和不解,卻仍舊依她所言“年嬤嬤,你親自陪這位姑娘去外頭坐會,準備些熱茶高點,替我招待好裴大奶的貼身人。”
等人都走了,她才笑著說道“你倒不怕和我單獨在一起時,我若是出了什么事,都會賴到你身上去。”
明萱眼眸微垂,然后抬頭笑著說道“韓夫人若是當真想害我,有的是時間和機會,不會選在今日今時,我雖然駑鈍,只是這點看人之明尚還是有的。更何況,你我之間并無深仇大恨,最多也不過就是有點小誤會罷了,只要韓夫人能夠安靜地聽完我說的這個故事,想必連最后的那點誤會都能消弭?!?/p>
她靠近盧氏,坐在床沿之上,低聲說道“從前有個大家小姐,成親那日家里出了變故,不只被未婚夫當眾悔婚,她的父親更被未婚夫帶走關押入了刑部衙門,她性子剛烈,覺得遭受了欺騙與背叛,更加有侮辱,便想不開一頭撞了墻,好在她命大,額頭上那么大的傷口,卻沒有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