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白云庵。
裴靜宸睜開眼,就看到一抹水紅藍(lán)色的身影,蒼白的面容驟現(xiàn)光華,一雙困倦的眼眸溫柔漫溢。
這數(shù)十日里,他的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沉睡,極其偶爾才會醒來,渾身上下沒有力氣,但是思緒卻從來不曾停斷過,生死面前,他猛然發(fā)現(xiàn),仇恨在愛的面前顯得那般渺小,他最牽掛不下的始終都是這段即將開始,也許將要不幸夭折的姻緣。
破斧沉舟,他將所有的底牌交付,是因為他信任她,更因為他心里存著生的愿意,那愿望如此強烈,支撐著他不被劇毒吞噬,先前醒過幾回,沒有見著她的身影,他心里知道,許是這一回真的很難,外面世事紛擾,她仍在為了他奔波。
所以此時,當(dāng)看到床前人影,裴靜宸逐漸失落絕望的心,似是被注入了一道靈藥,驟然生機勃勃。
千言萬語一時哽咽在喉間,不知道該說什么,終于化作一縷虛弱微笑,“你來了?!?/p>
不過三個字,就令這些日子來佯裝堅強的明萱心防潰散,豆大淚滴從眼角滑落,她急忙撇過臉去擦拭干凈,這才轉(zhuǎn)身笑著握住他的手,“嗯,我來了?!?/p>
她貪婪地望著他的重現(xiàn)神采的眼眸,除了這句“我來了”,竟不知道要再說些什么什么,盈盈秋水間,脈脈不得語,深濃愛意盡在眼波的交融里。
將靠枕墊在他身下,動作輕柔地扶他起來,明萱低聲問道?!翱捎X得還有哪里不舒服?”
玉真師太說,裴靜宸體內(nèi)的余毒她暫時已經(jīng)控制下來,但未解的那兩味藥性奇強,恐怕不能壓制太久。假以時日,會慢慢向下而走,滲透進(jìn)他雙腿的經(jīng)脈。若是不能及時解毒,恐怕以后他兩條腿會廢掉。
就算保全一命,也終是份莫大遺憾。
明萱前世照顧過晚年癱瘓的祖父,知曉不利于行對驕傲的人來說是怎樣的煎熬和苦難,祖父那時年已六十都未曾少發(fā)過脾氣的,裴靜宸才不過二十出頭,她很怕他不能接受這結(jié)果。可是,這一晃數(shù)十日已過,何貴那邊只除了上月一紙語焉未詳?shù)南⑼?,再無音訊。
而她除了等待,已經(jīng)再無他法……
裴靜宸敏感地捕捉到明萱臉上的不忍。他眉頭一皺,卻并沒有開口發(fā)問,虛弱的臉龐綻開笑顏,待捕捉到門口長庚的影子,他眼眸微沉,低聲說道,“阿萱,我有些餓了,想吃你親手煮的米羹。”
這語氣輕緩。帶著孩子般的嬌嗔。
明萱怕他很快又睡過去,心里還有好多話想要跟他說,可望著他黑墨晶亮的眼眸終是不忍心拒絕他,她輕輕撫了撫他臉龐,點了點頭,“我去做。你可不許睡著,若是我等會進(jìn)來你又睡了,以后休想再吃到我親手煮的東西。”
雖然玉真師太說了,他這昏睡的癥狀接下來會得到很好的緩解和改善,可她來白云庵這許多天來,他還是頭一次醒,心里自然仍舊十分擔(dān)憂,她怕他在她轉(zhuǎn)身之后沉睡,亦害怕不知道何時他能再醒來。
裴靜宸笑了起來,“好?!?/p>
漸入十月,深山庵堂原是要比外頭更寒涼一些的,明萱俯下身去在他唇上輕輕一啄,替他掖了掖被子,這才起身向外出去,對著門簾處立著的長庚說道,“你進(jìn)去陪大爺說說話,莫讓他睡著了,我煮碗甜羹便來?!?/p>
長庚垂手侍立,道了聲,“好?!?/p>
裴靜宸掙扎著起身,“長庚,把這些日子的事,都給我說說。”
關(guān)于病情和后果,祖姑婆婆沒有對他多言,但他生就一顆七竅玲瓏心思,最擅長的便是察言觀色,只需要看到祖姑婆婆眉間隱隱的皺痕,他便什么都知曉了。先前醒得少,他有心無力,這會感覺精神好了許多,他也是該要做點什么了,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兒,總不能將所有的壓力都堆積到妻子的身上。
長庚一邊拿墊子枕在他身后靠著,一邊張開說話,語氣中帶了頗多感慨,“那日爺要我將玉符交給大奶奶時,我心里還有些沒有底氣,可后來見奶奶行事雷厲風(fēng)行,度斷果決,大有當(dāng)年玉真師太的氣勢?!?/p>
他頓了頓,簡明扼要地將那些事訴說一遍,“奶奶手下有個得信任的陪房叫何貴,爺該是聽說過的,大奶奶從咱們養(yǎng)在西營的那些猛士中挑了兩隊,令何貴帶著他們前去西夏尋藥。
這何貴果真也有幾分本事,在等西夏地圖和通關(guān)文書的兩三日里,便與那群兄弟打成了一片。這其中固然是玉符的命令,可若不是何貴有些真能耐,萬不會如此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