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嬤嬤大驚失色,她倏然吸了一口冷氣,強自鎮(zhèn)定下來說道,“當(dāng)年三夫人的事,怪不到您頭上去的,侯爺便是知道您去過她屋子里,也疑心不到什么,出了那等子事,您又是這永寧侯府的女主人,若是不過去安慰寬懷下受了打擊的弟妹,才是做得不好呢?!?/p>
她一手輕輕拍著侯夫人的肩膀,臉上擠出幾絲笑容,“再說,三夫人打小就是個病西施,生二小姐那會壞了身子,又勉強生下了七小姐,身子一直不大好,那會為了準(zhǔn)備婚事累著了,誰料到會出那樣的病故?她過世,原與您不相干的,您可莫要非將這罪責(zé)攬在自個身上去。”
侯夫人眉心緊緊皺著,苦著臉搖了搖頭,“原是我誤聽了傳言,以為三弟沒了,又偏在弟妹面前說漏了嘴,她本就病得只剩一口氣,聽了這消息才沒了的。侯爺向來疼惜三弟妹,他若死真知道了這件事,十有是要將三弟妹的死怪在我身上的。”
陸氏的母親田氏,是朱老夫人的姨表姐妹,當(dāng)年武定侯府尚在盛京,兩家是時常來往的,陸氏自小便與永寧侯家的幾位老爺相熟,和顧嵐娘更是親近的閨中好友,便是她嫁到了顧家來后,永寧侯也是當(dāng)她親妹子一樣看待的。
侯夫人因為相貌生得不算好,嫁過來后一直不得侯爺?shù)男?,后來見他對三弟妹卻十分照顧,心里難免生出不平,又嫉妒陸氏能得丈夫全心寵愛。分明獨霸專寵,外頭卻有賢惠大度的名聲,而她勞心勞力,卻什么都得不到。因生妒恨,所以她與陸氏之間的關(guān)系并不怎么好。
當(dāng)日她從定國公夫人那處聽到傳言說顧長平已被處死,便信以為真。在陸氏病榻之前終究沒有忍住說了出來,當(dāng)時心中已然惶恐,第二日聽說陸氏沒了,她實是慌了神的,待到知曉顧長平尚還活著,她都快要悔恨莫及,又驚又怕。幸得當(dāng)時顧家亂成一團(tuán),也無人去追究什么。
為了怕以防萬一有人聽見了她說的話,當(dāng)時三夫人院子里的丫頭全部都被遠(yuǎn)遠(yuǎn)地打發(fā)了出去,這幾年來調(diào)換了幾處所在,一時半會。恐怕也無人能找得到了,可即便如此,這些年來她心中仍常存忐忑的。對著明萱時,她就既覺得愧疚,又害怕這種愧疚,甚至都曾想過,索性三房全都死絕了才好。
可這些深埋著的往事,她一輩子不敢說出的秘密,真的讓侯爺知道了嗎?
侯夫人臉上現(xiàn)出幾分惶恐神色?!昂顮斒窃鯓拥娜?,你我心里都清楚的,當(dāng)年白姨娘多受寵愛,他都能下得了狠心叫人杖斃了她,他一向?qū)ξ也幌?,這兩年外頭那賤人死了。貴妃娘娘又頗得圣寵,他才對我略有幾分好顏色的。若是叫他知曉了那事……”
她眉間隱隱透著幾分絕望,“瑞嬤嬤,我該怎么辦?”
瑞嬤嬤扶著侯夫人的肩膀低聲安慰,“您現(xiàn)在是在病中,所以憂思過慮。若是當(dāng)時您對三夫人說的話被人知曉了去,那幾個從陸家?guī)н^來的丫頭可早就嚷嚷出來了,還能等到今日?再說,便是侯爺知曉了又如何?您也是聽了定國公夫人的話,誤信了,侯爺不去追究定國公夫人造謠的目的,卻抓著您不放的話,那才叫昏聵?!?/p>
她頓了頓,“再說,您為侯爺誕育了四個孩子,便是為了侯府和孩子們的臉面,侯爺也不敢對您做什么的,您身后可還有祿國公府撐腰呢,世子爺?shù)牡匚灰彩欠€(wěn)穩(wěn)妥妥的,您怕什么?”
侯夫人的臉色總算緩了過來,她徐徐點了點頭,“沒錯,年少時盼望能得侯爺愛重,求而不得,那樣也過來了,如今一把年紀(jì)了,早就已經(jīng)不在乎這個了,只要元昊和元顯過得好,貴妃娘娘安康,我便也足夠了,其他的,還怕什么?”
她眼眸微微垂落,再抬起頭來時已經(jīng)恢復(fù)了清明,沉聲吩咐道,“讓人請了世子夫人過來,我有話要吩咐她?!?/p>
瑞嬤嬤臉色一動,忙問道,“您該不會是……”
侯夫人點了點頭,“我身子不好,留在這府里也是受氣,到時恐更要嚴(yán)重,不若搬去莊子上休養(yǎng)一陣,反正這侯府遲早都要交到世子夫人手上的,趁著還沒起大窟窿,早些脫手給她,也好讓她心里有個底。你準(zhǔn)備一下,將這些年府中帳冊,我的對牌,和庫房的鑰匙都取出來,蔡氏是個聰慧的,交給她我放心。”
她語氣微頓,“萱姐兒的婚事自有老夫人操心,那賤人養(yǎng)的,我也沒心思要打理。至于薔姐兒,到底是隔了層肚皮的,枉我真心實意地疼愛她一場,到頭來卻是這樣下場,以后她的事我也不想再管了,能進(jìn)宮將那妃位坐穩(wěn)便算她的本事,被人害得尸骨無存,也與我無關(guān)?!?/p>
瑞嬤嬤忙點了點頭,“您能這樣想,自然是最好的了,說句不敬的話,咱們都到這把年歲了,除了兒女安泰之外,便只有身子才是最要緊的,先去莊子上休養(yǎng)一陣子,等到九月五爺大婚,您再回來不遲?!?/p>
她將侯夫人伺候躺下,“我叫人去請世子夫人,您先歇一下?!?/p>
瑞嬤嬤剛待要走,侯夫人忽然喊住她,“你過會親自去一趟安泰院,跟老夫人回稟一聲,再從私庫里取五千兩銀子,讓老夫人交給七小姐?!?/p>
從前竭力忽視的這些一旦揭開,便將所有企圖偽裝和掩飾的布簾撕破,她并不是真的良心泯滅,到底還是歉疚的。
尤其是此時病中,感觸又比別時更多,忽然便有些體會到當(dāng)初陸氏的感受,身累心累兩層打擊,再聽到那個消息時,確實該是致命一擊,瑞嬤嬤的話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她心里知道,若不是她,陸氏該還能再熬上幾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