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闈大比之日,貢院外的長街,早已被涌動的人潮和車馬填滿,無數(shù)張年輕或蒼老的臉帶著忐忑期待的神色,等待著考試開始。
“平川大哥,你……你真的一點(diǎn)都不慌?”張金寶的個頭雖已超過陳平川,此刻卻像個跟班小廝,緊張得額頭冒汗。
他壓低了嗓門,“這可是鄉(xiāng)試?。∪Ф嗝悴?,只取六十個舉人!這哪里是獨(dú)木橋,這簡直是踩著人頭過去??!”
陳平川正在不疾不徐地整理著自己的考籃,竹籃里的筆墨紙硯、干糧水囊,都用干凈的布巾隔開,碼放得整整齊齊。
他聞言,只從眼簾下淡淡地瞥了張金寶一眼,眼神沉靜如深井。
“橋就在那,走過去便是。想多了,腳會抖?!?/p>
一旁的陳仲和,穿著一身簇新的藍(lán)布衣裳,緊張地搓著那雙布滿老繭的手。他看著兒子如松柏般沉穩(wěn),心中既是驕傲,又帶著疼惜:“平川,爹不求你考多好,盡力就行,千萬別累著自己?!?/p>
他聽人說,曾經(jīng)有考生死在了考場上,他可不想自己的兒子出事。
“放心吧,爹?!?/p>
陳平川將整理好的考籃遞給父親,讓他做最后的檢查,自己則抬起頭,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望向那扇在晨光中顯得威嚴(yán)而冷酷的朱紅色貢院大門。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在隊伍末尾的陰影里微微一凝,落在一個身影上。
那身影熟悉又陌生,像一根被秋霜徹底打蔫了的野草,瑟縮地蜷在那里。是大伯陳仲文。
不過短短三年,他仿佛被歲月抽干了精氣,憑空老了十歲。
那身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儒衫,如今已洗得發(fā)白,又染上了不知名的污漬,變得又舊又黃,領(lǐng)口和袖口磨損得起了毛邊。
他的背佝僂著,臉上滿是揮之不去的晦氣與頹唐,透著一股窮途末路的感覺。
似乎是察覺到了有人在注視,陳仲文抬頭,兩人的目光在彌漫的晨霧中短暫交匯。
一瞬間,陳仲文的臉上閃過一連串復(fù)雜的神情。先是驚愕,隨即是嫉妒,緊接著化為怨毒,尤其是當(dāng)他看清陳平川一襲錦衣,氣度不凡,再看看自己落魄的邋遢模樣。
他所有的情緒都崩塌了,像被一根無形的針狠狠扎在脊梁上,猛地縮回脖子,飛快地低下頭,再也不敢與陳平川對視。
陳平川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心中不起絲毫波瀾,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塊路邊的石頭。
自作孽,不可活。
“開門——”
一聲悠長沉悶的唱喝傳來。
貢院那兩扇沉重的朱紅大門在“嘎吱”聲中,緩緩向內(nèi)打開,露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幽暗入口。人潮開始騷動,考生們在兵丁的呵斥下,開始排隊,準(zhǔn)備接受入場前那近乎羞辱的嚴(yán)格搜檢。
“解開發(fā)髻!脫掉外衫!鞋襪也要脫下!”官兵的喝令聲冰冷而嚴(yán)厲,不絕于耳。
考生們褪去外衣,只著單薄的中衣,在微涼的晨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他們垂著頭,任由官兵粗魯?shù)貜念^搜到腳,連束發(fā)的發(fā)髻都要被捏散開來,用手指細(xì)細(xì)檢查,生怕里面藏了一粒米大小的夾帶。
輪到陳平川時,他從容地解開衣衫,動作坦蕩磊落,配合著官兵的檢查。
“下一個!”沒什么發(fā)現(xiàn),官兵發(fā)出不耐煩的喊聲。
陳平川穿好衣物,從父親手中接過考籃,邁步入院,主考官身旁的一名吏員,正手持名冊,用尖細(xì)的嗓音高聲唱名,分配號舍。
“甲字柒號,陳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