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表面溫柔,較起勁來也厲害,她遠(yuǎn)遠(yuǎn)看著我,冷著語調(diào)對大少爺說:「你怪我,我也把人買回來了。我不買她,她這會兒已經(jīng)被人牙子帶出了城。交代到好人家還好,若交代到那些煙花地,明天起就沒她好日子過了。我的確做了一件荒唐事,可這荒唐事對這丫頭來說不算壞。你若堅決不要她,那我要把她再發(fā)賣到何處?」
霍辛朝我看來,一腦門子都寫著頭疼二字,又見大夫人強壓著委屈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他終是妥協(xié)了,不耐地朝我的方向揮了揮手:「就留下吧,但不能留在我的院里,讓他去阿遲的書房當(dāng)……當(dāng)個書童?!?/p>
大夫人又氣又笑:「哪有女子當(dāng)書童?」
后來大夫人見我打扮成小廝的模樣,一本正經(jīng)地站在霍玹身邊磨墨,霍玹剛一張嘴要說什么,我拿起訂成本的紙張就朝他肩背上砸過去,霍玹立馬將背打得溜直的時候,她笑得眉眼彎彎,直夸大少爺有妙招會看人。
大夫人把我叫到身邊,她說:「木蘭,我素來不贊成女子做只會對人言聽計從毫無自己的個性。雖然男人都說喜歡乖順的女子,但成后又都說后悔娶了那低眉順眼毫無趣味的。若女子都做得千篇一律,那與河堤上的柳樹和石墩也沒什么區(qū)別?!?/p>
我似懂非懂:「夫人,我該怎么做?」
大夫人替我提了提腰上的束帶,眼神篤定:「可窺天地的法子有二,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女子困于深宅走不遠(yuǎn),但能文能識也算是窺見了天地?!?/p>
自那天起,霍家為霍玹請來先生授課的時候,書房也會多一張我的桌椅。
我不再站著為霍玹磨墨,我可以與他并肩而坐,一同讀書寫字。
不知從什么時候我與霍玹自然就成了兩派,我屬于大夫人那邊,霍玹自然屬于大少爺那頭。
他們總是把我與霍玹寫的字和文章攤開來比較評判。
我底蘊不如霍玹,自然比他不過,可大夫人每每拿著我交上去的字總是一副「吾心甚慰」的模樣。
一日我聽見霍辛把霍玹交到書房的檐下批評:「在做學(xué)問上,你好比人一日百步,木蘭好比一日十步,但木蘭每日都能比昨日多行幾步,而你卻始終只能到百步,你可知問題出在哪?」
七歲的霍玹少爺生得白白胖胖,不肯服軟,氣得臉通紅:「不知?!?/p>
霍辛手中的紙扇關(guān)起來朝他腦門上輕輕一打:「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p>
從那后霍玹很不待見我。
我也有幾分忌憚他,因為我搞不清楚霍辛說他不yin,是不夠yin還是不該那么yin。
大夫人悉心教導(dǎo)我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踏實的時光。
霍玹對此嗤之以鼻:「你才進(jìn)霍家多少日子,才幾歲,就說什么一生,你知道人的一生有多長嗎?」
我很想告訴他人生的長短是無定數(shù)的,災(zāi)荒那年,我姥五十一,我爹三十,我娘二十九,我弟和霍玹同年。
是我把他們一一背進(jìn)了萬人坑。
官府的人在他們身上撒上石灰粉以后點了火,火燃起來的時候我被同村歲數(shù)大一些的小孩扯著胳膊跑。
時日長些,府上始終沒人談我原本進(jìn)府是為了給霍辛少爺做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