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婆婆不再猶豫,一五一十地從頭道來。
她告訴方寧狐仙酒是用榮陽此地獨有的一種菌類,當?shù)厝私兴窆?,是因為吃了它就會使人感官麻痹,陷入無休止的幻覺中。
“我兒本是譚林書院的先生,后來遭人陷害斷了手,我夫走得早,家里的生計實在維持不下去,后來討債的人又打折了阿黎的腿,我只想著年少時學過一些祝由術,才出此下策,方能勉強保住了我兒。”狐仙婆婆想到傷心處,聲音不由哽咽,抽泣了一會兒,淌著淚繼續(xù)道:“卻不想躍仙酒樓的東家秦松那廝,因著我們家曾借過他家的債,便拿做要挾,強搶去了這狐仙酒的方子?!?/p>
“那我怎么聽范黎說,你們這兒的狐仙酒與躍仙酒樓的大有不同呢?”方寧質(zhì)疑道。
“是因為沒有祝由術的效力,”狐仙婆婆擦干了淚,干巴巴地答道,“秦松酒樓里無人會祝由術,狐仙酒雖能致幻,但沒有祝由術的話就無法控制客人會看到什么,因此才說兩者大為不同。至于為何賣的那么好,老身實在不知,或許是秦松往里面添了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改變了原有的效果,或許還請了別的什么高人。老身孤兒寡母,人微言輕,此間種種真的再也不知道了。還求您放我們一條生路?!?/p>
方寧聽完了狐仙婆婆的話,驀地想起有人曾說過躍仙酒樓的狐仙酒一出來時,秦當家的就先送羅畫師一壇,冷下臉來,若有所思。
顯然,這其中必有蹊蹺。
暗濤
殘香燃盡,玉爐煙裊。
“道長?道長——”
方寧被耳畔焦急的聲音從思緒中拉回神智,尋聲望去,不想一入眼的便是狐仙婆婆那張寫滿擔憂的臉。
狐仙婆婆見她有了反應,連忙接著之前的話殷切地問道:“凡是我知道的,我全說了,您看我兒?”她一面說著,一面攀著方寧的胳膊求著,幾乎是忘了收住力道,五爪如鐵鉗般將方寧抓得生疼。
方寧想拂開她的手,一低頭卻又不動了。那是一雙粗糙的、布滿老繭的手,干枯的十指像是把過冬的柴火削尖了再安上去一樣,雖不如師父的寬大,卻同樣足夠溫暖。
“我諒你們二人孤兒寡母,又是為生計所迫,所以今日便不再計較,只是此事往后決不能再犯!”方寧手上任她抓著,而面上依舊正色肅容,沉聲道,“除此之外,不日之后我就會將狐仙酒里的真相公之于眾,你與范畫師這兩天就躲到別處去避避風頭吧。”
方寧這回改了主意。說到底,狐仙婆婆雖用狐仙酒與祝由術誆騙錢財,卻也并沒有害什么人,她只是借著人們心中的那份思念,為這些寤寐思服、輾轉(zhuǎn)反側(cè),寄托于鬼神的人編織了一個美好又安寧的夢。
“對了,記得來日務必多行善事。范畫師雖兩宮有虧,此前又逢小人,流年不利,但卻未免沒有破解之法,你之后帶他多積福德,說不定便能得轉(zhuǎn)機?!彼窖缘馈?/p>
聽了方寧這話,狐仙婆婆感激得俯身朝她拜了又拜,見她起身要走,想起銀錢一事來,便道來日定當讓小兒登臨府上將財物還她。
“不必了,范畫師畫技達已出神入化之境,”方寧推脫了她,反而是將她先前攤在案上的那幅畫卷細細收好,“就當是買了這幅畫吧。”
待到方寧要離開時已是日上三竿,狐仙婆婆還想留她吃了飯再走,她只笑笑說此時家中還有親人在等她回家一同用膳呢。
從東陌坊到知縣府的距離不遠,可方寧卻覺得自己像是走了半個世紀才到了府前。守門的衙役還認得她,引她從通向別院的偏門進去,好抄些近路。
從兩側(cè)栽滿竹子的羊腸小道走過,浮光躍金,日光下澈,枝葉影布石上,如夢幻境。方寧覺得眼前的這景象倒是比那狐仙酒造的幻覺來得更有意思些,目之所及皆為光影所幻,她思至此處不禁莞爾,又想也不知道師兄有沒有命人將西邊的屋子收拾出來——倘若沒有,今晚就罰他睡那只狹小的雜物間。
沈昱正在屋里重新翻看著前幾日涉案者的證言,捋著案子的思路,已經(jīng)到了無知無覺的地步。他執(zhí)卷倚在窗前,就連發(fā)頂與肩上落了葉也不曾發(fā)現(xiàn)。
于是方寧一推門進來,見到的就是這個家伙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