癥狀加重是從他陪著嚴逐去領獎開始的,剛到國的那天下午,他睡了很久,但每一次睜眼,都無濟于事。他只好借口倒時差,推遲了爬山的計劃。金柏不敢讓嚴逐知道左眼的情況,僅是半殘已經(jīng)讓對方如此疲憊,若真成為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廢物,他不敢想象會發(fā)生什么。
國的環(huán)境是如此的陌生,金柏不會在外面呆到傍晚,一定會在下午5點前回家,但即使在家里他也不敢亂走,只有床上最安全,他知道嚴逐不滿意他每天都在床上躺著,但金柏沒辦法,他無法遠行。
眼前黑,心里亂,陳幸說的那些話不住地盤旋在腦子里,大嫂也對他失望,他曾探尋出路的游戲事業(yè)功虧一簣,公司要收走賬號時他甚至多說不出一句話,失明前會有一瞬的五感崩塌,金柏無數(shù)次質(zhì)問自己,難道未來就這樣,他會隨時變成一個舉步維艱的廢物,嚴逐最討厭麻煩,他會成為那個麻煩。
金柏在病發(fā)時討厭安靜,會大聲地播放音樂,或者扯著嗓子吶喊,他在呼救,他希望有人能不堪其擾,因為噪音擾民而找上門來,但是沒有,像是進水的耳朵忽然通透的瞬間,視覺恢復,金柏受不了了,那天他像是瘋了一樣,給陳幸打了電話,然后沖進嚴逐的書房。
他瘋了,金柏想,我瘋了。
沒有人能要求一個瘋子清醒,金柏有時多么想成為一個完全的瘋子,這樣他就可以不用審判自己,無法真心實意地為愛人慶賀,甚至動了害人的念頭,金柏無法接受一份親密感情中混雜這樣骯臟的東西,每當嚴逐同他分享,嚴逐越開心,他就越痛苦。
金柏恨自己,現(xiàn)在嚴逐也恨他。
“很多事情都不以個人價值為基礎,比如愛,比如生存?!?/p>
都是虛妄。
山上很冷,金柏等得煙花聲落幕,才準備下山。
剛剛嚴逐將手機打掉在地,金柏伏在地上摸索,試圖喚醒語音助手來定位,但無濟于事。不知摸了多久,金柏已經(jīng)不顧形象地在地上爬,才終于在觀景臺邊找到了手機。
下山更是困難,雖然山并不高,但彎路很多,又常有樓梯,金柏看不到,只好一步一挪地順著邊走。天太冷了,他身上的羊毛大衣并不足以御寒,圍巾也丟在山頂,冷風直往領口里鉆。
山里太安靜了,除了他的呼吸和腳步聲,沒有別的動靜。靜謐會讓黑暗更加可怕,可金柏卻叫不出聲來,xiong口仿佛被棉絮堵上,呼吸困難,又泛著密密麻麻的痛。
又一次從臺階上滾進樹叢的時候,金柏摸到一根比較長的樹枝,他撿起來,依著記憶里盲杖的用法,在前面點地探索。
這不是他第一次用盲杖,也不是他第一次以雙目失明的狀態(tài)出行。
眼睛剛出事的時候,為了平衡感官,恢復傷口,兩只眼睛都需要蒙起來,金柏被目盲限制了行動,嚴逐就手把手教他用盲杖。當時的金柏脾氣很大,心理狀態(tài)又不穩(wěn)定,常常練一會就崩潰。
“我又不會永遠瞎了,你教我盲杖干什么!你不如讓我兩只眼睛都丟掉!”
他還會說更傷人的話,嚴逐往往不語,然后在他情緒穩(wěn)定后繼續(xù)帶他練習。后來兩人搬回家里,金柏有過幾次獨自出行,后來他才知道,嚴逐的盲杖技巧都是靠他自己把眼睛蒙起來,親身學習摸索出來的,家里的布局和動線也為他調(diào)整,每天夜里他睡著,嚴逐就會蒙起眼來自己在家里行走,把所有容易磕碰的地方都用防撞海綿包起來,就連小區(qū)里的盲道設施,也是嚴逐同物業(yè)交涉許久,才完善起來。
舊事重提只會傷人,在一腳踏空前的那刻,金柏還在自嘲的想:
自己當年居然那樣大膽,敢對嚴逐放狠話。
早春,降溫。
從15日起需要封山防火,巡山人起了個大早,本想偷個懶,直接拉警戒線,然后就躲回自己溫暖的被窩,可走到山腳下時,卻忽然猶豫了。
他看到山腳長坡的轉(zhuǎn)彎處有一個白色的凸起,藏在樹叢邊的雜草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