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仙芝拍案而起,案上令箭筒震得嘩啦作響:“老匹夫安敢妄議軍事!”
黃巢卻抬手制止親兵,瞇眼打量這個瘦骨嶙峋的鄉(xiāng)紳:“先生是?”
“老朽張明遠,大中年間舉明經(jīng)科。”老者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簡,“這是鄆州歷年稅賦實錄?!?/p>
竹簡在案上滾開,露出密密麻麻的朱批小字。
“被縛的劉別駕,曾三次冒死扣下朝廷加賦詔令。”老者顫抖的手指劃過竹簡。
“那位趙參軍,去年旱災時私開官倉,背上還留著刺史鞭痕?!?/p>
人群開始騷動,幾個婦人突然沖出行列,跪在雪地里磕頭如搗蒜。
“劉青天不能殺??!”老婦人額角磕出血,融化了寸許積雪。
王仙芝臉色鐵青,佩刀已出鞘半尺:“刁民聚眾,統(tǒng)統(tǒng)”
“且慢?!秉S巢按住他手腕,轉向張明遠:“先生可知他們拒不歸順?”
老者突然挺直佝僂的背脊,聲音如古鐘轟鳴:“文死諫,武死戰(zhàn),各為其主本是君子之道!”
這句話像塊熱鐵砸進雪堆,刑場四周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有個缺牙老漢突然高喊:“趙參軍給俺娘賒過藥!”
“劉別駕免了俺家徭役!”瘸腿工匠揮舞著木拐。
聲浪越來越高,維持秩序的義軍士兵開始不安地交換眼神。
黃巢看見人群中有個總角小兒,正拼命舉著半塊粟米餅要遞給囚犯。
他忽然想起五歲那年,關中大旱,父親用最后半斗米換回《論語》時說的話:“寧為太平犬,莫作亂世人?!?/p>
王仙芝的刀鞘重重磕在案角:“再敢喧嘩者同罪!”
“仙芝兄?!秉S巢輕喚一聲,指尖劃過竹簡上某處,“你看這里?!?/p>
竹簡記載著去年朝廷征討南詔時,鄆州本該征發(fā)民夫三千,而這些官吏聯(lián)名上書,最終改為八百。
王仙芝的刀慢慢滑回鞘中,銅吞口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黃巢起身時,大氅掃落案上令箭,紅頭簽散了一地。
“解縛。”
這兩個字像驚雷滾過刑場,劊子手茫然地松開絞索。
張明遠突然跪地長揖,白發(fā)幾乎觸及泥濘:“將軍今日之仁,必得天道佑之!”
被松綁的劉別駕卻挺立不跪,官袍裂口露出脊背上紫黑的杖痕:“要殺便殺,何必作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