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醉意上涌,契苾何力腳步繚亂起來,他腰間的蹀躞帶拴著佩環(huán),一個不經意竟然纏在內侍懷中的案足上,兩個人牽牽絆絆,摔在一處。
契苾想要推開那內侍,不成想?yún)s將案幾推向一旁的太子。
柵足案四角有游龍飛檐,正砸在太子腰下胯間的要害處。
太子發(fā)了狂。
此時此刻,哪怕足疾也攔不住太子,他將契苾的頭按在地上,一只手掐著他的頸,一只手抄起矮幾便砸向他的頭。
契苾根本不敢掙扎,只不斷嚷著:“殿下恕罪,殿下恕罪!”玉盤翠碗動靜之下滾灑成零落的碎片,太子隨手抓起一把摁在他的耳上,任他高聲凄慘嚎啕,鮮血淅瀝瀝地流下來。
我嚇得魂飛魄散,拼了老命撥開眼前人,向契苾奔去:“執(zhí)失,社爾,快救人啊!”執(zhí)失思力與阿史那社爾此刻也徹底醒了酒,他兩個齊齊騰身躍起,腳踩連環(huán)足案,飛也似地奔到堂中。
他兩個拉著契苾何力,杜荷攔腰抱住太子,想要將二人分開。
可太子完全不受控制,瘋了一樣歇斯底里,攥著碎瓷不撒開,自己也一手的血,抄起什么便是什么,一股腦地向契苾何力擲去。
這樣的陣仗,哪像是懲罰犯了錯的臣工,根本是仇人見面眼紅得模樣。
社爾急不可耐,一時間竟連中原話也不會說了,用突厥話大叫道:“殿下,你認錯人了么?!他是契苾??!”執(zhí)失思力望了我一眼,劈起手掌就要將太子打暈。
我緊忙快步上前攔下他,一面叫道“不成,不成!”一面撲到太子身前。
讓人意料不到,太子竟然在這樣的時刻有這么大力氣,我怎么也推不開他的手。
執(zhí)失思力喊道:“薛郎中,你躲開,他手里有家伙!”我躲開,契苾怎么辦?我眼睜睜看著契苾已經血肉模糊,就要看不清模樣了,心中又悲又急,翻身替他將碎瓷一一擋下來,高聲喚道:“遺義,楚石,快去叫藥藏郎!”楚石嚇得雙腳發(fā)軟,癱在廊柱旁一動也不能動了。
我又喚他幾聲,方才將他從恐懼中拉回清明世界,“什么,什么?!”遺義也已經嚇蒙了,驀地大哭出來:“誰他祖宗的是藥藏郎?。。 敝魇抡е茐瘡牡钔膺M來,一見到我的背脊?jié)M是瓷片的渣滓與血污,嚇得三魂丟了七魄,懷里的酒也摔了一地:“薛郎中,薛郎中,怎么了?!”“去殿中省尚藥局找尚藥奉御,或去東宮藥藏局叫藥藏郎來……叫大夫!聽不懂嗎!”還以為是在吩咐自己,主事逃命一樣連滾帶爬就要跑,我急得高聲道:“你上哪兒去?把馬車都拉到奉化門送人!”四野呼嚎不斷,我根本顧不上是誰如癡如狂,先囫圇告訴一眾譯語人如何說辭,再逐個與早就傻了眼的藩將道別請走。
“各位請慢行,明日下官登門解釋。
”執(zhí)失思力扶著契苾先去就醫(yī),社爾不放心,對我說:“我留下幫你的忙么?”“不用,你快走。
”送走最后一人,我渾身汗透,舌頭都麻了半條,才發(fā)覺身后的號啕已經弱了下來,化作壓抑的抽噎聲。
是不是該請左右仆射過來?我雙手扶額,狠摩挲了一把臉。
御階之上,太子躺在杜少詹懷里,戰(zhàn)栗不休,臉色蒼白。
難以形容這種絕望的感受,我的雙腿發(fā)起抖來,卻又是逃離不成的。
我跪在階前伏地叩首,道:“請殿下治臣死罪。
”杜荷并不理會我,反而問遺義:“今夜左仆射在何處?”“我父親盯著修史,這幾日都宿在史館。
”遺義嚇得怕了,動也不敢動,眼淚撲簌簌地流。
“于侍郎?”遺義不知道,自顧自哭著。
楚石癱坐在地上,汗shi了頭發(fā),顫聲答道:“于侍郎在兵部,我今日接契苾將軍的時候見著他了。
”“魏侍中?”太子突地又哭起來,抓著杜荷的手不讓他繼續(xù)問下去。
杜荷將他摟得更深,拍他的后背安慰道:“沒事,你別擔心,有我在。
”杜荷對我說:“你起來,薛郎中,今日辛苦你了。
”我不知道該不該起來,還是別起來了。